五天后,翠竹轩会所。
赵浮生坐在强子面前一脸淡然。
他品茶,看报纸,似乎惬意的一塌糊涂。安静,淡然,似乎置身于嘈杂尘世之外。他手里的是一份娱乐报纸,不是人民日报,也不是参考消息。
而在他对面的强子好整以暇的端坐,手持一杆颇为巨大的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一身雪白的休闲装,一头银色的齐腰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这让他看上去有那么点飘逸出尘的感觉,貌似得道高人。
看了一会儿报纸,赵浮生忍不住好奇站起来走到强子身边看他在写什么。宣纸上只有一行大字,从笔法上看已经颇具大家风范。要是光看字的话已经登堂入室,每一个字单独拿出来放在随便一个书画展挂在墙上都算得上入得了一般人的眼界,可是偏偏放在一起让赵浮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好吧,强子写了一句诗词,只不过略微改了几个字而已。
强子写的是:日,赵香炉,生子,阉……
赵浮生恶寒,人生到现在几十年天塌不惊的大涵养也禁不住动摇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在强子那一张卖相十足的皮囊下,包裹着是怎么样一颗闷骚无比的心啊。
最无敌的是,强子写了这样一句诗……好吧,姑且算是吧。因为这句话很清晰的表达了一个意思,挺悲催的一个赵香炉,更悲催的一个儿子。最无敌的是,在赵浮生的注视下,强子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依然一副道貌岸然的欠揍表情。
一个已经站在中国北方黑道势力巅峰的人,一本正经的写下这样的诗句应该能遗臭万年了。不过话说回来,论强子现在的地位来说,他的脸皮也配得上。都说凡要成就大事业者,必备两个素质,缺一不可。而强子,显然已经完全具备这两个让一般人高山仰止的素质。
第一,是不要命。第二,是不要脸。
有的时候,其实不要脸比不要命还难一些。
“怎么样?”
强子恬不知耻的问赵浮生。后者呃了一声,使劲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不错,言简意赅……”
强子居然厚颜无耻的点了点头说:“其实这句话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凄美苍凉悲情的爱情故事……”
赵浮生:“我看出来了……”
强子嘿嘿笑了笑说:“您这么高的身份说这话,难为了。”
赵浮生扑哧一声笑了说道:“真不知道将整个北方交到你手里是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你这样的黑道老大要是能十年不倒,就足以成为传奇。”
强子把毛笔挂好,吹了吹墨迹之后对门口喊道:“赵强!”
那个被强子当做人才发现出来的原翠竹轩小保安立刻从门外小跑着进来,对强子嘿嘿笑着问道:“老板有什么事吩咐?”
强子指了指桌子上自己的墨宝说道:“那去装裱起来,我要挂在办公室里。”
“好咧!”
赵强应了一声,走到近前刚要拍几句技惊四座的马屁,可是一看到宣纸上的字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强子笑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意见?”
赵强使劲咽了口吐沫说道:“有两个字最能形容您的书法和这句诗,不过我怕说出来您抽我。”
强子一挥手说道:“但说无妨。”
赵强:“真牛逼。”
赵浮生又寒了一个,心说怎么这个林强身边的人都这么不靠谱。真牛逼,俩字……
强子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好,赏你了,裱好了挂你家客厅吧。”
赵强:“……”
等赵强走了之后强子递给赵浮生一支烟说道:“什么时候走?”
赵浮生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第一次来东北回去之后我就戒了烟,第二次再到东北之后我又开始抽,也不知道是你破了我的金身还是自己的定力下降了。又或者,是我这些年待在太压抑的地方一出来就不由自主的堕落了?”
他没回答强子的话。
强子看着手里的烟说道:“其实我明白,你抽的不是烟。”
赵浮生眼前一亮问道:“那是什么?”
强子:“是寂寞……”
赵浮生:“好吧,我终于知道你一路走来为什么屡战屡胜了。”
“为什么?”
“你的对手都被膈应死了。”
强子说道:“赵哥,您也不老实在的。”
赵浮生说道:“算了,跟你这样的还是直来直去的好,拐弯抹角的话反倒落了下乘。就好像对牛弹琴一个道理,只不过牛还能挤奶,你只能让弹琴的想死。”
强子说道:“您高估我了。”
赵浮生说道:“不扯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强子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急?刚才你不是说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好吗?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从你话里的意思我猜东三省的高层只怕都会有不小的变动,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搞出来就回去了?”
赵浮生抽了口烟说道:“你现在已经站在一个挺高的位置上了,但是体制内的事情你还是不懂。即便北京的决心再大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三个省的封疆大吏一刀切了,我提一句给你或许你就明白了。”
他看了强子一眼说道:“省级官员的排名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改变。”
强子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这句话他明白了,而这话里透出来一股苍凉和无奈的意思,排名没有变,位置没有变,但是这政令只怕早就令出别门了。只怕曾经那几个虽然偏居东北但是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
这让强子想起赫连春暮,四十年执念入骨最后登峰造极俯瞰三省黑道,最终的结局虽然算不上太过凄凉,可是若没有强子的话,现在搞不好已经成了一抹黄土。
最起码他找到了自己追求的方向用四十年去实现,不管过程其实结局算得上完美。虽然表面看起来他从高高的云端上跌落凡尘,可是谁又知道他心里不会是心甘如怡?虽然他走的是一个极端,可是他最终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嗯。”
强子嗯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赵浮生看着他的脸色,想从中看出什么可是他发现这个青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在不同的人面前戴上合适的面具。也许,只有在自己的亲人朋友们面前,他才是真的他,坦诚且率真吧。
赵浮生在心里感叹道。
“有句话,出于朋友的立场我想告诉你。”
赵浮生使劲抽了一口烟然后有些贪婪的将烟气吸进嘴里,喷出一口格外浓郁的烟雾。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他发现自己的有两根手指已经有了淡淡的黄色。
强子给他的茶杯里添满水说道:“您说。”
赵浮生说了六个字。
“淡荣辱,知进退。”
说完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说道:“该走了,不期待和你还有下一次的见面。我这个人是个扫把星,谁见我谁都会走霉运,尤其是第二次见面。不过你还是应该送我出门,就当做是送瘟神吧。”
强子笑了笑,没反驳。
两个人似乎聊了几句很无聊的话,可是要表达的意思都已经很清晰的被对方得知。强子在赵浮生面前貌似滑稽荒诞的写的那句诗,其实无非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他只想做个庸人。而赵浮生自然也明白,他送给强子的六个字,是安强子的心。
毕竟以强子现在的地位,再想到赫连春暮,说兔死狐悲也不为过。
走到翠竹轩会所的门口,赵浮生回头对强子说道:“好了,送到这吧,你要是真搞个送君千里搞不好我一留恋,你下半辈子就完了。”
强子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烟递给赵浮生:“路上抽。”
赵浮生愣了一下笑着接过来,放进口袋里说道:“半盒四块钱的中南海,我估计着中纪委的那帮家伙还不至于难为我。好,半盒烟,值得我说句谢谢。”
强子笑道:“我就不让你给我留一支了。”
赵浮生咳嗽了一声说道:“终于领略到小周嘴里你的那份小气了,呵呵,不说再见了,最后后会无期。”
看着赵浮生离开,强子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一个必定会再次戒烟的人,收了半盒烟,不错的兆头啊。”
陈子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强子身边,伸出手握着强子的手默默地看着赵浮生的车子渐行渐远。
“这个人,到底来东北做什么?”
强子问。
陈子鱼皱了下眉头,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欠了周琳雅一份天大的人情,只怕还不起。”
强子心中一颤,看来陈子鱼也看出了什么。
握紧了陈子鱼的手,他叹了口气。
“也为难了赵浮生,即便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回去之后也不好跟那群老头子们交差。原本打算着彻底清理了东三省的黑势力,现在把我捧上去,他身上的压力比我要大了不知多少倍。跟大局比起来,我这个毫无背景的小人物让他赌了一把,难为他了。”
陈子鱼说道:“难为的何止是他?只怕你的那个周老师付出的代价要远超过你的想象,她昨天已经离开东北了,定的是去北京的机票。”
强子再次怔住。
北京吗?只怕摆在周琳雅面前的,无疑是一座刀山,一片火海吧。因为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致使赵浮生改变了初衷违背了上面的意图,若是没有周琳雅的话又怎么可能?
“走吧,咱们也该回家了,师父和雷子叔他们要回东鼎了。”
陈子鱼说道。
师父,雷子叔,这样的名称都是强子的用语,现在从陈子鱼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自然。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夫唱妇随。陈子鱼已经完全的站在强子的角度看问题,同样,她也已经完全按照强子的角度对待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