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要走了。”
一家普通的夜宵店,店里的一个包间中,郭浩然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感慨。
霍千里闻言也默默抿了抿嘴,他理解郭浩然的心态。
以前的何县长虽然顽固、执拗,但心是好的,也不争权夺利,两人的合作称不上默契无间,但至少也相对平和。
在后来,随着一些事情,何县长慢慢解开了心结,郭浩然适时释放善意,竟然渐渐默契了起来,等到了这一次交易中心筹备的事情上,已经有了点通力合作的味道。
没谁曾想“幸福”如此短暂,何县长这么快就要调走了。
想到这儿,他强做安慰道:“组织既然决定了,我们也只有服从了。”
郭浩然摇了摇头,“新来的人选,市里跟我有过交流,说着是一个挺好的同志,但是能在这时候过来坐这个位置的人,能是简单人物嘛!”
霍千里主动帮他倒上酒,劝道:“不简单当然是不简单,但是不简单也就意味着聪明啊,至少明白自己这一趟是来干啥的,不至于跋扈到坏了事儿,说不定还能提供些额外助力呢!”
郭浩然轻哂了一声,端起酒杯,跟霍千里碰了碰,一饮而尽。
霍千里也跟着干了,微笑着又帮他满上,再度举杯,“学长,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咱们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你在前面举旗领路,我在后面紧紧相随,一起做一番事业,其余的别管那么多了。”
“你倒是通透。”郭浩然苦笑着举起杯子,又跟霍千里碰了一杯。
霍千里砸吧一下,放下酒杯,同样苦笑着道:“不通透不行啊!天天都去计较这些去了,哪有时间真正做事业,哪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呢!”
郭浩然点了点头,“说起来,还有个事情跟你有关系呢。”
“我?”霍千里愣了愣。
“嗯。”郭浩然看着他,“你们镇上准备调整一个副镇长,组织部已经有了人选,新的同志过几天也会由组织部送下去。”
霍千里的表情瞬间僵住。
在一瞬间的愤怒之后,变成了无奈和释然。
他这才明白,郭浩然刚才那番话,除了真诚的抱怨,还有堵着霍千里言语的用意。
这个事儿,看人怎么想。
有些人会觉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继而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再影响到自己的行为和应对;
有些人就会想,人家堂堂县高官明明可以直接命令你,你也无可奈何的,人家却花了这么多心思来给你解压,还要什么自行车,再装腔拿调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霍千里当然就是更通透一些的后者。
他只是叹了口气,看着郭浩然,“准备让谁腾位置啊?”
通透归通透,但既然是人,用词难免还是带着些小情绪在里面。
好在郭浩然也不计较这点小事,开口道:“好像是叫许远征。”
霍千里心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要是将曹青峰和肖尧弄走,那他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但转念一想,人家许远征这些日子也表现得很好啊,凭什么是他就能够接受呢!
暗自反省了一下,霍千里脸上忽然露出愤怒之色,“许副镇长这些日子兢兢业业,每天起早贪黑的,千符镇最近一年的成绩,他有大功劳!凭啥就这么把他弄走了?”
郭浩然白了他一眼,澹澹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放心吧,没有亏待他,他去民政局当二把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得了好处的。”
这话倒没说错,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镇副职想要进城在机关任实职,没点硬成绩或者门路是很难的,何况还是二把手。
霍千里松了口气,要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直接给兢兢业业的许远征平调走了,比如去别的镇上也当个副镇长,千符镇班子其余人怕是多少都会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思了。
那时候,他这个班长可就不好当了,千符镇的大好局面甚至有可能毁于一旦了。
郭浩然拿起瓶子,反过来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像你刚才劝我的,有的事都是没办法的。龙兴镇那边的情况也一样,坦然吧。”
霍千里默默举起杯子,“谢谢学长。”
“我已经跟他们明确说了,都不会乱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之前秦山的先例在,他们多少也知道收敛,而且你跟楚远声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来的人怕是也没那个胆子真的来混日子。”
霍千里哼了一声,“我们把九十分都做了,剩下十分他要都做不好,那就真是不要脸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接受了,郭浩然松了口气,笑着道:“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怎么也不能让我们的功臣受委屈不是!”
.......
是啊,不能让功臣受委屈。
可是,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啊!
上午到县委开完常委会,商量了包括许远征的调动在内的诸多事情后,回去千符镇的路上,霍千里的眉宇间都锁着澹澹的愁绪,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许远征。
等他回去,得知许远征刚刚出发去了县城,只好叹了口气,先专心工作了起来。
当天下午,许远征回来了。
不等霍千里去找他,他就已经主动来了霍千里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霍千里主动帮他泡了一杯茶。
许远征双手接过,笑着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喝到霍书记亲手泡的茶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就冲个开水,又不是功夫茶,哪儿那么严重。”
他神色一暗,“老许啊,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今天上午会上通过的。”
许远征笑着摆了摆手,“霍书记,别这样,我这不挺好的嘛,我一个普通的乡镇副职,能够去县局里当一个二把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霍千里点了点头,强笑道:“那就好。”
“其实老实说,心里还真有点不舒坦。”许远征叹了口气,“倒不是待遇,单说这个调动,条件的确很难让人不满意,但是在这个时间,确实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是当初你走了之后调来的,之前没与你共事过,总觉得当干部嘛,做好本职工作,然后喝喝茶,看看报,喝点酒,经营一下人脉,无非就是这么些事情。做好了本职工作,也没什么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老百姓的。但这一年,让我明白了,原来这干部还能这么当。”
或许是要调走了,他的姿态也轻松了下来,言语上也“放肆”了些,“以前我总对官方宣传的那些典型人物,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有些假,太假了,哪有那么多圣人。这一年我恍然明白了,其实他们并不虚假,只是有时候我们在宣传的时候刻意塑造成伟光正的样子反倒是失了真实。”
“就像我现在觉得,霍书记,你就是个那样的人。”
看着霍千里连忙惶恐摆手的样子,许远征笑着道:“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霍书记是那个宣传形象,而是说你跟他们一样,心里都装着老百姓,做事情都是从老百姓的需要出发,从社会的发展进步出发。而你也有你的喜怒哀乐,同时,有时候还有些小手段和小心思,甚至还会有些私心,比如你更相信肖镇长这样的老关系之类的,这不是贬义哈,这样反而让我觉得你这个人更真实,更让我佩服。其实霍书记,这些东西,我觉得我现在慢慢也有了啊!或者说我最开始就有,后面忘掉了,现在找回来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我相信。”
许远征感慨道:“执政为民,多简单的一句话啊,过去我一直没做到,这一年在你的带领下,我觉得我做到了。因为做到了,所以觉得满足,因为做到了,又觉得现在离开有些不甘。”
他看着霍千里,“霍书记,我还想看着在我们的努力下,千符镇的腾飞和变化;我还想看着竹阳村的竹艺大放异彩,带着这个被遗弃的村子重新焕发活力;我还想看着我们的亲子研学基地成功建好,看看全镇产业融合发展的努力能够在基地里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霍书记,我是得了便宜,可我宁愿不得啊!”
霍千里沉默地看着许远征的眼眶渐渐发红,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许远征渐渐平复下了心情,他深吸一口气,“让书记见笑了。”
霍千里摇了摇头,“怎么会,你能这么说这么想,那也说明我这一年来带班子是带出了成绩的,该我骄傲才是,呵呵。”
许远征也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半天差点忘了说正事了。霍书记,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竹阳村。”
霍千里笑了笑,“这是应该的,想去就去啊!”
许远征看着霍千里,认真地补了一句,“我想带上新来的同志一起。”
霍千里的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