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除了乔,其他人对于刚刚发生的时间停止一无所知。
瑟罗非只能一边任由梅丽打量,一边心急如焚地瞟着法阵那边的动向。
她只看到一群穿着铠甲的家伙把乔团团围住,其余长老离开了,而留在原地的三个长老突然开始攻击那些军人们。
她下意识憋了一口气。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露出去,法阵那边就无声无息地爆出一个金色的光团又瞬间泯灭。如果不是瑟罗非一直用眼角关注着那块,恐怕根本注意不到。
瑟罗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眼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形顶着一头红毛迅速从法阵区域跑了出去。他看起来脚步有些狼狈,但不像是受了什么伤的样子。
这种时候,哪怕是错觉也只能先说服自己相信。
瑟罗非极快地调整了心态,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梅丽身上。
尼古拉斯结实的手臂就像最牢不可破的结界。明明比起瑟罗非来说,他才是个纯粹的远程型战士,但每一次遇到困境,他总是这样沉默的,坚定的挡在瑟罗非前面。
梅丽看到这一幕,瞳孔大幅度的、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缩了缩,又发出一阵造作的尖笑。
“要说心计,你才是最厉害的啊,瑟罗非。”她懒洋洋地说着,旁边却有一只手掌大小的毒蛛嘶叫着扑了过来,瞄准瑟罗非的咽喉吐出腥臭的毒液。
尼古拉斯让那只毒蛛和它的毒液炸成了一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从银黑色枪膛中飞出的子弹溅到了载着梅丽的那只虫子脚边。那虫子以和身形完全不符的敏捷往后挪了一点,竖起脑门儿上几只带着口器的、黏哒哒的触角对着尼古拉斯充满敌意地嘶叫起来。
梅丽神色变幻几次,竟然没有生气,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瑟罗非,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瑟罗非,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从没和虫子说过话,我慌。
瑟罗非当然不能这样说。她仔细而迅速地斟酌了一下,道:“朋友你认错人了。”
尼古拉斯:“……”
“……”梅丽说,“不,我没有认错。你就是那个……”
她看着瑟罗非狼狈的、脏兮兮的衣服和大小伤痕遍布的皮肤,脸上露出不容错辩的幸灾乐祸;可是她很快又看到牢牢护在瑟罗非身前的尼古拉斯,以及被瑟罗非抓在手里的大剑,眼里又闪过浓浓的嫉妒。
于是她憋着嗓子笑了起来:“怎么会认错?瞧瞧,这不是我们了不起的,善良的,无所不能的小守护神吗!”
瑟罗非显得有点震惊又有点羞涩,她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我真没想到自己是个这么棒的人!”
尼古拉斯:“……”
女剑士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显然激怒了梅丽。她也没力气再和瑟罗非“叙旧”下去了,她张大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虫子没有一刻迟疑,纷纷凶狠地朝瑟罗非两人扑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朵亮蓝色的火焰在梅丽的身侧轰然炸开!
虫子畏火。梅丽身下的大虫子嘶叫了一声,按照本能迅速地往远离火光的地方窜了相当一段距离。梅丽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当她抚着胸口,努力睁开被火烟熏得疼痛的眼睛时,那两个海盗已经跳出两片浮冰之外了,瑟罗非还一边疾奔着一边拍了拍尼古拉斯的肩膀,将一只火|枪塞回他的手里,说一些“这是我最喜欢的子弹,这回我保证至少一个月不变心”之类的话。
梅丽气得发抖,有稀薄的瞬膜从她瞳孔上滑过。
那就像是一层屏障,撤掉之后,梅丽密密麻麻的复眼显露无疑。这些复眼镶嵌在仍然是人类皮肉做的眼眶里,简直像是最大尺度的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她非常愤怒地发出一阵连续而急促的声音,她周围的虫子如潮水一般从这块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浮冰上退去,死死追在了瑟罗非和尼古拉斯的背后!
“它们的脚,太,太多了。”瑟罗非气喘吁吁地说。高负荷的战斗,奔跑,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无一不在损耗她的体力,现在,她已经看到了极限。
她大口呼吸着刺骨的寒风,仍然试图找点儿乐子来说:“这不公平,我们只有两只腿,梅丽那个小婊|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嘛。”
除了腿量的差距(其实瑟罗非认为这是一个很正经的落败的理由),他们还得时刻注意着长老的动向,军队的动向,躲开因为绝望而疯狂的佣兵,还要小心判断浮冰的承重能力。
在这些无法避免的分心和停顿之下,他们和虫子们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尼古拉斯更换弹药的手就没有停过。他不断地装卸,射击,再装卸,再射击,过热的枪管在他手中发出令人不安的温度,他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即便皮肤已经被烫得通红溃烂,动作之间也没有一分犹豫。
活跃在这片冻原上的虫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在梅丽的指挥下,他们逃跑的线路很快被封死,终于,瑟罗非为了躲避一只飞虫的噬咬,有些匆忙地跳上了一块浅薄的浮冰。
冰裂声在她脚下毫不留情地响起。
壁障出现之后,这里的海水就变得尤其冰冷。最强壮的海盗浸泡在这样极低温的海水里,都很难坚持十个呼吸。
即便是进化能力如此诡异的虫子,也对这片海水非常忌惮。
然而,瑟罗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躲开虫子转身就往海里跳——甚至还对尼古拉斯做了一个“快来”的手势。
梅丽高亢地大笑着。
瑟罗非和尼古拉斯是准备跳海自尽了。
活到最后的还是她。
拥有力量的,拥有美貌的,被神祗所宠爱的还是她梅丽!
但马上,她的笑声就被硬生生掐在了脖子里。
“哗啦!!!”
蓝灰色的独角庞然大物蓦然破水而出!
在一个平稳的半鱼跃之后,那个大家伙恰到好处地浮潜着,将瑟罗非和尼古拉斯好好地托在了悲伤。只是瞬息之间,他们就与梅丽彻底拉开了距离。
“见鬼的那是什——”梅丽气急败坏地说到一半,突然向左一侧,有些狼狈地挂在那只虫子的甲翅上。
魔法公会会长漂浮在半空,元素力与冻原上呼啸的风一块儿鼓满了他的袍子。
他不着痕迹地往瑟罗非他们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他耷拉着眼皮,飞速地咏唱着与元素们沟通的契约,威力强大的攻击魔法狠辣巧妙地朝梅丽砸去。
布斯达布尔或许没空理会梅丽与几个海盗的恩怨,但他时刻关注着会长的动向。他眉头一皱,扔下手中那个已经被他彻底捏碎了颈骨的海民,直接朝这里赶来。
白胡带着魔法公会的其他学徒也陆续集中在了会长的身后。
战事犹如瞬间绷紧的琴弦。
而这时,又一次死里逃生瑟罗非却摸着阿尤的脑袋,在它光滑的后脑上亲了一口。
带着宠爱,感激,和一点儿虔诚。
角海豹咕唷了一声,透过一层海水,那声音闷得有些滑稽。
正在这时候,瑟罗非右手边的海面上传来一阵扑腾声。
她警惕地看过去,却见——
“诶?”
目瞪口呆。
一只通体雪白带浅灰斑纹的,明显超出正常体型的角海豹正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她。估计是她脸上的表情太惊愕了,白色角海豹短促地咕了一声,很快潜了回去。
被角海豹脑袋顶开的碎冰又飘飘摇摇地聚在了一块儿。
“这,这……”瑟罗非的嘴巴越张越大——这一看,她才发现,不远处船只停靠的地方已经彻底只剩一片海水,勉强算是成型的浮冰距离停靠区至少有一艘大船那么远。
而这片水域中,熙熙攘攘地扎了一堆角海豹。
“阿尤找到同伴了!”她震惊地说,“我的天,阿尤不仅有了个族群,还把族群忽悠过来救我们了?!”
尼古拉斯总是绷着的扑克脸也多少放缓了弧度,他轻轻拍了拍阿尤的脖子,正准备说话——
“轰隆!!!”
瑟罗非就跟被刺球鱼扎了似的,猛地扭头跳了起来!
“回去,”瑟罗非的声音抖得厉害,“阿尤,亲爱的,我们回到刚刚那地方去……”
尼古拉斯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虾。
瑟罗非不等他开口问,已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结实道:“尼克,圣物……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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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原本跟着卡尔和汉克斯一块儿行动,不过他们很快就各自走散了。伊莉莎运气比较好,一没遇到虫潮的围堵,二没碰上什么长老院或者军队的大人物,她几乎算是顺利地一步一步靠近着南十字号。
希望瑟罗非,希望其他同伴都已经完好无缺的回到船上了……
她一边迅速而低调地前行着,一边在心里不住祈祷。
突然,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哦正在认真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海盗的伊莉莎当然不会轻易停下来,可问题是,这声音真是该死的熟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她正在一块相当大的浮冰上。这浮冰在她跳上来之前就趴着十几个人,一动不动,应该都是已经死了一阵子的。
虫子们没及时爬到这块浮冰上,还真是损失了一顿大餐。
伊莉莎谨慎地走到一个微微蠕动的,穿着军官制服的“尸体”面前。
“伊莉莎……真的是你……太,太好了……”
伊莉莎皱眉。
这人算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之一。起先,他们两家都住在忍冬街,小时候经常由各自管家带着,相互串门玩儿。后来……这人倒是和同辈中几个出了名的草包关系越来越好,经常明里暗里嘲笑卡尔天真、不懂变通……
后来他们就没什么联系。她倒是一直有听说眼前这家伙在研究所混得不错!
研究所。
呵。
“伊莉莎,救我,求求你,我的双腿不能走了!”见伊莉莎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并不说话,年轻的军官眼里露出哀戚之色。他乞求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求你,我只是想回去,回到我家人身边……我的妹妹从小就看不见,她需要我,你知道的,她从小就特别仰慕你伊莉莎……”
半精灵少女眼里闪过挣扎。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的腿是彻底断了,伤口还很不好办。她要救他,就只能一路背着他回到船上,这——
“伊莉莎……”军官神色晦暗,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我知道,这实在有些为难你……”
伊莉莎一咬牙,说了声“我先扶你起来”,就上前几步朝那名军官伸出手。
军官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与感动——
“砰!”
伊莉莎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一把明显淬过毒的匕首高高飞起,在冰面上滑了好远,看着那军官抱着自己的右手腕低声痛哼,五官被算计不成的挫败感捏造得十分狰狞。
“王都好人家长大的小姑娘啊。”玛格丽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跟我们当了一阵子海盗,看起来有模有样,到底还是没学会……战场上最多余的东西,就是自以为是的怜悯。”
“……”
“玛格丽塔!”伊莉莎讷讷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你,你怎么下来了?这边太危险,要是让罗尔看见——”
“我就是突然兴起,觉得或许能捡到一个愚蠢的半精灵什么的,”玛格丽塔吹了吹枪口,非常轻松地挥挥手,“快来,前面有一段完全不能走了,我们要依靠那些头上长角的小家伙,没一个熟面孔带着我怕它们拒载。”
伊莉莎跟着走了几步,突然说了声“等等”,又急匆匆转身跑了回去
玛格丽塔有些猝不及防的转身:“诶你——”
几乎是同时,伊莉莎已经跳回了那个军官的身边,然后……将一把长匕首狠狠□□了对方的喉咙。
玛格丽塔挑了挑眉,听着伊莉莎一边小跑回来,一边解释:“……斩草除根。他们家在军部和研究所都有点儿势力,如果让他活着回到王都,麻烦就大了。”
玛格丽塔不由自主打量了伊莉莎一眼:“唔,这个才是抱错的吧?天生的海盗家的小崽子……”
伊莉莎:“……真是太感谢您——嗯?您刚才说了什么?”
玛格丽塔:“没什么,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