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雪前一日就得了消息,所以一早便起来了,着一身华服。
云秀拿着雕花木梳,帮她梳理着如瀑的长发,啧啧称赞着,小姐的头发,一如既往的好。
莫如雪浅笑,愣愣的打量着铜镜中的人儿,心中感慨万千。
到底是老了啊。然后,她朱唇轻启,挤出一句话来。
云秀亦是笑,瞅了瞅窗外的天色,轻声说道,如今鸢姐儿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我们原本也该老了。
一提到女儿,莫如雪的心里便暖洋洋的,像是午后最明媚的太阳。
女儿自打恢复了正常,便费尽了千辛万苦,只为尽孝道。
云秀转头从精致的木盒中,挑出一只金光闪闪的步摇,插了上去。
“小姐,您还是打扮起来好看些。”云秀面颊含笑,称赞着。从莫如雪患病之后,便很少打扮了。
莫如雪伸手将步摇拿下来,握在手中,道:“还是不必了吧,素净些好。”
金光闪闪的步摇,垂下金色的流苏,周身彰显着富贵。
听闻皇上下旨,邀请她进宫参加春宴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一颗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春宴。皇宫里每年都会举行,不过,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她的父亲,因着将军的尊贵的身份,所以,受邀过几次,每次都会带上了她。
那是她不过二八年华,花一般的年纪,与那些灼灼的鲜花,相得益彰。
齐府在凤翔,只能算的上平头小户。不起眼的身份,受不到别人的重视。
当年,她拒绝许多的皇亲贵族,王侯将相的追逐,下嫁给齐仲梁,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
父亲的原话是这样的,如雪。眼下为父手握重兵。皇上早有介怀。若你选了有权有势的人家,我们莫家迟早会成为皇上戒备的对象。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于是,千挑万选,最后选择了最不起眼的齐仲梁。一来,是为彰显莫府的衷心。二来,是为莫府全家的安全。
她的思绪突然飞舞起来。像是秋风中盘旋而下的落叶。眼中突然生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潮湿模糊,看不清窗外的风景。
云秀见状,慌了起来。拿着手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眼眶周围,“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会掉起泪来了。”
莫如雪摇摇头,勉强自己镇静下来。浅浅一笑,“没什么,我是高兴的。”
苦痛的记忆,深深植在心脏上,本来是粒种子,终是长成了参天大树。
门外转来轻快的脚步声,伴着一阵欢呼雀跃,“娘亲。娘亲。”
人未到,声先至。
齐文鸢满脸含笑,推开帘蔓,一头扎了进去,将头搁在娘亲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鸢姐儿来的正是时候。”云秀放下心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对莫如雪了解的透彻,深知她所有的心结,在齐文鸢面前,都能一一解开。
“鸢儿,可曾用过早膳?”莫如雪慈爱的抚着齐文鸢的身子,口气温暖如春水。
齐文鸢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勾头去瞧莫如雪。只见娘亲薄施粉黛,一对远山眉,美得摄人心魄。
她心下宽慰起来,站直了身子,扶着娘亲的手,从椅子上起身。娘亲的气色,果然好上了许多。颊边染着一抹艳艳的红,煞是好看。
“小姐,穿这一件可好?”云秀手中拿着一件淡紫色的纱衣,素净不失大方。
莫如雪含笑,点了点头。入得宫中去,自然是低调些好。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六扇门中的事务,一直不断。所以,最近月余,为了图方便,莫玄镜便直接宿在了门中。
偶尔得空的时候,回到府上,会带上一些京城中糕点。
眼见莫玄镜的面色日益憔悴下来,她不免忧心忡忡,心心念念,要为他好好挑上一位良妻。
“娘亲,祖母已经先走了一步,要与我们在宫中汇合。”小心翼翼的扶着娘亲的手,上了马车,齐文鸢垂眸解释道。
府上的马车虽然豪华,却只能容纳二人。清月与云秀,便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特意带上了清月,毕竟,清月自小入王府,于规矩礼仪方面,十分擅长。
齐文鸢握着娘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说她不紧张,那自然是假的。
毕竟,皇宫大院,是权利的中心。初初涉足,难免生怯。
“鸢儿,这次入宫参加春宴,与太子可否有关?”
莫如雪犹豫了良久,终是压不下心中的猜测,问出了口。
上次,太子到齐府,送了一堆礼,说是感激齐文鸢的救命之恩。依她看来,事情远远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太子,以后那是要登基成为皇帝的人。从此,皇宫大院,兢兢业业一生。
所谓伴君如伴虎。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与皇室中人,有任何的牵绊。
后宫中的算计,她心知肚明,她的父亲亦是。所以,他的父亲高瞻远瞩。趁皇上尚未选秀之时,就将她嫁了出去。
齐文鸢嗫嚅着嘴角,松开娘亲的手,绞着手中的帕子,脸上的喜色遁于无形。
与孟君浩的事情,她几次三番想告诉娘亲,终究咽回了肚中。
眼下,听娘亲忽然提起,她不由得慌起来,咬着唇角,点了点头,“师兄,与我原本是同门。想不到,阴差阳错,他竟是陈国的失散的皇子。”
爱情面前,决断总是难。所以,尽管她千百次的下定决心,要放弃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一遍一遍,全是孟君浩的脸。
那一刻。她明白自己是中了毒,而且无药可救。
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证实,莫如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秀眉紧蹙,“鸢儿,娘亲看的出,你亦是动了情的。但深宫大院。娘亲觉得还是不去为妙。”
她望着女儿如花的面颊。似乎已然看到未来,人老珠黄,老死宫中。这般想着。心头不禁发起怵来,伸手握紧了女儿的手。
齐文鸢沉默不语,满腹心事的点点头,脸上终究是有了复杂的神色。
帘外一片春光旖旎。风轻鸟鸣。
嫩绿色的枝桠上,落满了碎金般的阳光。勾勒出最动人的风景。
红色的宫墙,高大而厚重。金色的琉璃瓦上,流动着碎金般的眼光。黄灿灿的一片,照的人眼疼。
齐文鸢拿手挡住了眼睛。仔细的打量起来,几次路过紫禁城,却是不曾入内。
恢弘大气的建筑群。森严的守卫,高耸入云的阁楼。站在外面。遥遥望去,看得见翘起的屋角。
檐上,盘踞着姿态各异的龙头,凤凰。皇宫的尊贵,果然无处不在。
宫门口,早已停立了数辆马车,一瞧便知,是来自大富大贵人家。
负责守卫的护卫,垂着眼眸,目光如炬,查探着进宫之人的信件。皇宫是重地,直接关系皇上的安危,丝毫不能疏漏。
莫如雪的神情激动,嘴唇轻颤,太阳斜出城墙,只露出一个头来。光芒仍是洒落过来,照在莫如雪如花的面上,添了几分明媚。
那一年,初入宫。天空湛蓝无比,连太阳也是始终如一的明媚,有些晃眼。
那时候,父亲正得重用,征战沙场,骁勇善战,美名传扬了整个凤翔城。
那一年的春宴,阳光明媚,花朵绚烂,连酒亦带了几分的醇香。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三年的光景,父亲就撒手人寰。死因,至今未调查出来。
然后,兄长理所应当的继承了父亲的位置,拿的了虎符,统领整个军队。莫家的辉煌,方得以继续。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出嫁不过一年。闻听消息的时候,她哭成了泪人儿。
那时候,齐仲梁轻拍着她的脊背,语气温柔的安慰,如雪,没事,有我在。若说真正倾心于齐仲梁,便是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的肩膀宽阔而温厚,他的话语像是三月暖阳,融化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
不过,她只猜中了开头。后来的齐仲梁,伤透了她的心。人只有在心冷之后,才能看见一个人的真实面目。当她亲眼认识到齐仲梁的薄情,寡义,便已知他是不可依靠之人。女人的心,一旦凉的透了,便无法再重新热起来。
“娘亲,你有心事?”齐文鸢摇了摇莫如雪的手,满脸的疑问。方才娘亲的神情,一瞧便知,是想起往事。
关于莫府的事情,她总觉得娘亲有所隐瞒,发生的,定然还有其他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满头雾水的猜测着,只可惜,原主的记忆,是从莫府没落之后开始的。不然,她倒可以帮娘亲分忧解难。当年的真相,她一定要亲自揭开。
反手握住女儿的手,莫如雪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想起些往事。
闻话,齐文鸢才恍然大悟。当年,莫府的势力,在凤翔城中无人能及。
碰上春宴这种事,莫家自然是在邀请范畴之内。想必娘亲跟着外祖父,去参加了几次。此次故地重游,只怕是触景生情。
“我们进去吧。”抓了娘亲的手,齐文鸢微微一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清月与云秀迎了上来,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深垂着头。
守门的护卫瞧见名帖,知她来自凤翔齐家,神情不由得恭谨了些,双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齐府的五小姐是太子救命恩人的事情,在宫人们私下里的议论纷纷中,传遍了整个宫闱。
那护卫亲眼瞧见齐文鸢,见她容貌秀丽,眉目如画,自是不敢稍有怠慢。
青石铺成的路,宽阔而平整,比之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步一景,池木水榭,精细而别致。
路上有形色匆忙的宫人,瞧见来人,纷纷低下了头,以示尊敬。
里面的建筑物,风格大致相同。清一色的红柱,雕花纸窗,连琉璃瓦上图案亦无多大的区别。
前面引路的太监,百转千回,走过小桥。桥下池水碧绿,水中游鱼欢畅。
真是迷宫般的存在。齐文鸢感慨着,庆幸自己未生在这深宫之中。
穿过拱形门,喧哗声渐渐的近了。雕花的长廊里,有迅即的春风拂过。踩踏在上面,倒有种身处江南的错觉。
齐文鸢好奇的左顾右盼,天边的浮云,洁白而柔软。悬在湛蓝的天幕上,像是一幅自然灵动的水彩画。
皇宫里的春宴,一般设在御花园。御花园中的花木珍奇,多姿多彩。
越靠近,莫如雪的心情却是越发的沉重起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清月亦是睁大了眼睛,用余光扫过每一处风景。郡王府里的繁华,布置,在整个高凉郡中无可比拟。
所以,她头一次进到王府中去的时候,错以为自己到了人间仙境。
但此时此刻,身处皇宫之中,她方才体会到,为何高凉郡只是个郡而已。仅从最高统治者的居所来看,高低之分,已是分明。
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嶙峋山石。就连脚下的石子路,亦涂成绚烂的彩色,与园中的花草,遥相呼应。
这就是传说中的御花园吧,齐文鸢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隔着丛木放眼望了过去。春宴的席位,鳞次栉比的排列在葱绿之中,颇有几分凉意。
繁花紧蹙,绚烂无比。白的,粉的,红的,五颜六色,满眼都是。花香阵阵,飘进鼻中,只觉心神舒畅。
引路的太监,转过身来,指了指前方的座位,道,“小姐,夫人。已经到了。”
莫如雪的面上,挤出舒朗的笑容。点了点头,心中波澜起伏,许多年未到这宫里来,景致竟是一点没变。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清月低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的彩石,眼睛里泛着光芒。颜色迥异的石子,个头却是均匀,恰到好处的嵌在脚下的泥土中。
“祖母。”
齐文鸢晃过神来,瞥见老祖宗的身影,欢呼雀跃的喊了一声,满脸含笑的走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