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扬波,激浪翻涌;冷风烈烈,晴空如洗。远近十数艘鼓足了多桅风帆,绳缆交错纵横的大海船,行驶起伏浪巅之间;也留下了浪花与泡沫翻滚的长长尾迹;以及追逐船尾翻出水面的鱼群,而飞腾不休的海鸟。
刚刚举办过伊州境内的武斗竞技选拔;又在重申宗藩体制的宣礼誓言,送别大多数诸侯外藩,前往京师参加大观礼;同时对洛都和长安,分别派出了公室告哀的使臣之后;江畋也再也没什么理由,继续拖延下去。
因此,此刻他身处在一艘名为凌波号的大海舶上甲板,专门腾空的顶层大型舱室内;精心摆放着香炉、屏风、水瓶插花和盆栽绿植、刺绣帷幕和名家书画、金银器物的橱柜;将内里布置宛如海上移动的小型宫室。
然后,这片雕梁画栋、漆彩涂壁的舱室,又按照前中后分成三段。占据了半数面积的前段,是仿照小内朝的格局;四壁通敞、垂幕与纱帐、珠帘的前殿布局,足以容纳数十人觐见,坐而议事或是摆开小型的内宴。
中段是放满了各种文书橱柜,赏玩搁架、字画横幅,摆放着装饰性的剑架、弓台,四壁挂着琴瑟乐器的的起居大间;以及壁板隔开的左书房、右膳间;以供日常生活起居、修养娱乐所需。也可接待一些亲近内臣。
而后段才是不择不扣的小号寝殿,也是由一大数小的多个舱室构成的大套间。早在上船之前,就效仿富庭宫内的寝殿布局和陈设,竭尽所能布置了一应用具和器物;也让他并没能感受到,多少陌生和疏离的氛围。
而在小号寝殿的末端,又连接着一大片露台,以及一处覆盖式的微型温室/花房;盛放着海上极为难见的多种名贵、珍稀花卉。其中一些甚至还是带着泥土和露水,从岸上移栽过来不久,又逐次绽放的鲜艳花苞。
当然了,如此富丽奢华的规格和布局,并不是临时可以筹办和改造的出来;而是原本专供通海公的出行需要;早在多年前就已专门建造完成的产物。直到最近才因为世子渡海出行之故;被重新启用并装修一新的。
按照国朝的命名惯例,无论官私军用的的舟楫;不足百料都算是舢板、划子、乌蓬、板头;上了百料既为通常意义上的舟、艇;而达到一千料以上才统称船,三千料以上皆为舰;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为舶、巨舶;
然后,在具体官造船厂批量下水的吨位上,又多采用鱼类来命名相应的批次;比如最常见的梭鱼级、飞鱼级,海马级、江猪/海豨豚级;海鲛级、旗鱼级、海狼级、海鲨级,乃至大型的鲸级、座鲸级、头鲸级等;
而凌波号就正好是一艘,堪堪达到鲸级的大海舶;由扬州都督府、广陵府的茱萸湾官船厂出品;当初本是扬州大都督巡阅沿海的座船。后来在渡海平定夷州诸子内乱后;转配给继任的通海公作为出行的排场之一。
因此,船上虽然预留了许多,装配大型武装、重装器械的位置和设备;但却不算正儿八经的战船,也没有违背公室水军,只能使用三千料以下战船的限制。只是这位通海公再没有使用过,也由此闲置蒙尘了多年。
但好在作为名义上公室之主的座船,日常的维护和修缮还算周全;并且年年都有专人,操作出海试航的一段日子,更换老化的帆缆备件,以备不时之需。因此没有闹出船体朽坏、发霉,或是长满赘生藤壶的笑话。
随着世子南下广府的一声令下,五天之内就筹备齐了,出航所需的一应人手、物料和备件;并且完成了船上的重新武装。比如,隐藏在甲板下层两层覆盖式炮门,以及随时可随斜轨推上甲板的巨型床弩和投射器。
还有在甲板下隔仓中,守着三百多名随时可以披挂上阵,配备复数的枪牌刀剑、火器与弓弩的内府卫士;连带充当清道、开路和举旗的随扈骑士,及其数十匹备用的坐骑等等。这就是身为公室世子最基本的排场。
除此之外,船上自带的水夫、船工和舱长、大小船头,也是具备一定战斗能力,擅长使用短兵轻甲的老练人手;有需要的时候,同样可以武装起数百人来,进行海上的跳板、突袭和截击,或是操作器械防御作战。
而在其他同行的十几艘大海舶上,同样也有数量不等的内府卫士、中卫军的健儿和外镇抽调的精壮士卒;及其配属的甲械坐骑、旗鼓帐毯、物料粮秣;足供千人数月之用。甚至,还有相当部分的夷州义从团成员。
相比成平日久的岛内各军,公室其实还有两支,相对经验丰富的武装;一支就是常年与各种水贼、海盗、私贩子,乃至是不明背景的海上武装,不断对抗和斗争在风尖浪头第一线的澎湖、兰屿、绿岛等巡检水军。
另外一支,则是受到公室变相的资助和扶持,在夷州拥有驻地和补充兵员资格的,数只大型义从团体;只是,他们大多数的成员,都因为任务和委托活跃在海外各地,只有一小部分轮驻在夷州,暗中听候的差遣。
其中大多数成员在明面上与公室无关,其实来自世臣、藩士之家,算是正编之外的武装;但因在海外转战各地的经验,往往会吸收一部分资深老手,充入公室军队的三卫十八镇当中,充当基层军校或是教习角色。
也算是维持承平日久之下的公室军队,基本战斗力的一种手段。此外,还有一只比较特殊的山蛮队;都是从岛内归化的土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出色猎手,极其擅长在崎岖险恶的山地林间战斗,攀崖走水如平地。
除此之外,就是由来自新洲的诸侯藩家子弟,投效帐下而成的新编旗队,虽然总数只有百八十号人,但绝大多数人都在苦寒冰原或是蛮荒旷野、遍地水泽或是林深湿瘴的新洲之地,练就了一手绝活或是独门特技;
最后,才是一班子作为公室门面和掩饰的,夷州本地招揽的奇人异士。但其中真正有大本事的没有,具体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手段,也是参差不齐;大多数都是形同幻术、戏法一般的程度,只有少数有一定战斗力。
比如,有人可以操纵烛火化做烟障,渗入穿透建筑和居家陈设的缝隙,大片熏杀周围可能存在蛇虫鼠蚁;但是对于身体健康的正常人来说,这种临时的烟瘴也就是短暂目不能视,熏得口鼻刺痛、眼睛通红的程度。
但也有并非水货的存在,就是夷州公室曾经支持和扶植过,道门中一个相当生僻和冷门的支系——北帝派。相对其他道门支脉其历史很短,由玄宗时的道士邓紫阳创立,起源于江西抚州南城县的麻姑山的小众派别。
号称兼上清之道和正一之法,讲究静思服气、劾鬼、符水疗病等,既习《道德经》、《黄庭经》、《西升经》等,又习法术以交通神灵,除害利人,排邪救旱等,所以又叫“明威上清之道”。主要供奉上清北帝太玄。
作为核心的徒众,子孙世代传承《天蓬经》和北帝授剑法;没错,就是天蓬元帅/猪八戒原型的北极四圣之首。因此,当梁公主政时整顿和肃清天下教门,曾经受到明皇天子赏识的北帝派,也赶上这轮肃教风潮。
以节欲禁色的修行黑律和五雷法的手段,很快在那些被迫前往海外,传道、护法的各道家支派中异军突起;很快成为了上/下新洲颇具影响的道门信仰。更得到新封东海公室的赏识,准许在夷州建立起多处本观。
当然了,北帝派所谓的五雷法,其实就是一种对于“丹屑”,即私配火药的运用技巧;可以根据不同的环境、场合,甚至是气候制造出不同的声光效果来。在有需要的时候,也能籍此烧死、炸伤一片与之为敌之人。
因此,在那些莽荒愚昧的新洲土族当中,这种屡屡人前显圣的手段;也具有了出奇制胜的效果。因此,哪怕北帝派在中土其他大派的挤压下,已经逐渐的式微和消退;但在海外的新洲和大小澳之地,却传承兴盛。
因此,哪怕近二三十年间的公室之主,已然放弃了对北地派的支持;甚至还有所打压和抑制;他们依靠海外分支和信众的回馈,关起山门来依旧过得十分稳健。但是江畋暗中上位之后,就不会对他们再放任不管。
正好前段时间,公室以迎接大巡洄船团之故,对夷州大岛境内进行了一轮大肃清;拔萝卜带泥的扯出许多,隐藏在灯下黑和灰色地带的蛇虫鼠蚁;也查办了好些乡土民间的淫祀和非法结社,崇拜妖邪的血祭团伙。
本地的道、佛两家,都提供了相当程度的协力。因此,相对于本地更加松散,各自为政的净土、天台、曹溪等各处寺院,江畋给凝聚力更强的北帝派一个机会,让他们重新报效公室麾下,并加入公室的异人队伍。
只是,这些北帝派弟子扮演的更多是,变相的暗中监视和纠察行举的角色。但相对于他们所奉献的,所谓世代秘而不宣的核心术法,招行“五雷法”的配方和仪式;江畋更更兴趣的是,他们修习的《北帝授剑法》。
这是一种用长期的药物和饮食,加上严格的锻炼身体,来强化骨骼肌肉皮肤;作为起步的前置手段。然后开始练习在身上各处,夹带隐藏剑器(锋锐轻薄片),需要时将其弹射飞斩而出,作为出其不意攻击手段。
因此其中多年苦练有成者,可在不用手脚不动之下;仅依靠身体肌肉的伸缩泵张,蓄力迸射出暗藏剑器;击杀周边一定范围内的对手和敌人,或是飞掷贯穿十几步外的人体;营造出凭空招传飞剑杀敌致胜的效果。
知道了这一点关键之后,江畋也不由略微感叹,人类的潜能和想象力,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然而,当他躺在寝殿后的露台花房中,享受着温和的阳光与新鲜的花香,还有苍星、翠星喂食的新鲜水果和蜜脯同时。
主要的心思却飞到了其他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