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对修士来说都太短,似看日升日落,习以为常。
玄国国境进入了漫长的雨季,连绵不绝的雨让凹凸不平的道路积下无数的水洼,雨水落下来,便激起涟漪一片。
其中的一滩水洼,倒映出应苍帝的身影。
他带着渡星河的分身,穿过重重看守——
守城的士卫们一水儿的玄甲笠帽,个个腰上别着法器,地上皂靴林立,让雨中多了一分肃杀的气味。
龙脉丢失已久,可玄帝与它有所感应,深知它只是失踪,而不是被谁夺走。如今龙被渡星河的元婴所占据,融合,当它真真正正地与自己失去了联系,玄帝便陷入了强烈的,又不能与他人言说的巨大恐慌中。
他的恐慌无处使劲,只能加强城防。
而落实到权力末端,每个守城的卫兵都不晓得自己加强巡查到底是要查出什么东西。
“看守得很严格。”
应苍帝语气平平地评价道,他从容地走出城门,没有一位守卫看到了他,法阵于他而言更是形同虚设,雨水穿过他缥碧色的衣衫,落到水洼之中。
“他们都看不见你。”
龙形态的渡星河就伏在他的肩上,低声说。
其实她压不压低声音根本无所谓,只是气氛使然罢了。
“得玄帝本人,或者代持玉玺的国师来了,才能看得见我。”
应苍帝说:“所以你可以畅所欲言。”
“当真?”
渡星河沉吟片刻,昂了昂首,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龙吟荡过城墙,又淹没在应苍帝的力量之下。
“还真是。”
龙尾巴扬起,勾住了他的后颈,甚至在上面很友好地拍了拍。
应苍帝的步伐一顿。
玄国赖以自豪的严密城防,都不及渡星河这一记鞭打对他造成的动摇来得大。
有一个很反直觉的客观事实——很多人以为身体是思想的附庸,念头先在脑海中萌生,再驱使身体去行动,可事实上,行动很多时能反过来影响思维,具身认知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人开心的时候会微笑,而即使我们心情平淡,可只要微笑起来,人也会趋向于变得更开心。
而身在幼龙中的渡星河,也比本体更加年轻、活泼且率性而为。
毕竟没人会跟一只刚破壳不久的幼崽计较嘛。
“我们要去哪里修行?”
这句“我们”让应苍帝心情大好,但他的情绪变化并不明显,只是薄唇弯了弯:“宗门秘地。”
渡星河纳闷:“我记得陛下你没拜入过哪个宗门……是五行宗吗?”
五行宗和陛下算是沾亲带故。
但她都把人家的秘境全个端走了,还好意思去那修行吗?
应苍帝却道不是。
“先去离烛宗,再去无量宗。”
这两个宗门,和九阳宗并称三大宗。
渡星河还没退宗下山之前,离烛宗和无量宗就经常有修士登上九阳山拜访,只是那些露脸的机会都轮不到她。她惊讶:“没想到陛下和这两大宗门还有点香火情。”
她还以为以他那怕生的性子,即使是游历修炼,也不会结交到什么朋友呢。
想想也是,毕竟应苍帝的实力摆在这,哪怕他什么也不做,甚至一张嘴就要得罪人,也会有无数修士趋之若骛地想要接近他……
谁料,他说:“没有。”
渡星河的龙尾巴又戳了他的脸颊一下:“不是交情好,谁家宗门会把自己的修炼秘地向外人敞开?”
修仙资源,是最要紧的硬通货。
每次向外人开放,都意味着巨大的利益交换。
说到这,渡星河其实不太愿意让陛下为了她而欠下太多人情。
应苍帝静默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向她解释:“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的龙尾巴突刺。
……
离烛宗,万灯谷。
若是御剑飞行俯瞰下去,会发现万灯谷非常的易于辨认——它有一片奇异的灵灯花海,朵朵花蕊中闪动着星辰般的灵火,这些灵火为谷中灵气所化,是炼丹、制造法器乃至提升法宝品质的好东西。
这片灵灯花海不对外人开放。
而即使是离烛宗的弟子,也只有内门弟子拿着令牌时得以进入。
如今——
“谁?是谁人闯入花海!?”
万灯谷红光大作,法阵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缝。
守阵人求援,离烛宗副宗主亦在眨眼之间抵达,可他们都无奈地发现,自己被一层新的结界隔绝在外。
这就像是发现家里来了贼人,这贼人还往主卧加了一道门,不让他们进去。
倒反天罡,霸道猖狂到极致。
离烛宗副宗主气得脸色铁青:“把宗主和各大长老请来,一同破阵。”
言下之意,便是光凭他一人之力,破不开此门。
何等的奇耻大辱。
“封锁万灯谷,即使是一只鸟儿也不能放过。”副宗主咬紧后槽牙。
他其实比谁都明白这没有用。
灵灯花海的防护阵法是离烛宗的历代宗主层层加固,继承下来的,这歹人既然能破开法阵,还在这里加了一层连他也破不开的结界,可见实力之高,出入万灯谷怕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这时的命令,更像是一种情绪发泄。
“副宗主……”守阵人欲言又止。
“还不快去!?”
“……是!”
不消片刻,离烛宗的重要高层都乌泱泱地抵达。
而哪怕合他们的全力,也无法动摇这外来者设下的结界半分,其中一位长老更是面有难色的道:“恐怕要向仙盟求援……”
其他人缄默不语。
仙盟其实是有责任在类似的时刻向各大宗门提供援助的。
可一旦向仙盟求援,就等于承认自家不中用,让人闯进宗门秘地,且宗门上下全体束手无策,面上无光。
“丢了面子,总比丢了灵灯花海好。”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离烛宗宗主才下了决定。
同一时间,灵灯花海之内。
应苍帝抬手让幼龙遨翔:“尽情修炼吧。”
金光一闪,幼龙从龙形态,变成比本体更年轻数岁的少女姿态。
渡星河俯拾了一朵灵花:
“你一直都是这么修炼的吗?你明明有能力悄悄地进来,不惊动任何人。”
“我修炼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
应苍帝淡声说。
这句话就好像是——
他闯入别人家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警察和屋主扰了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