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透过窗扬起床帐,日光微亮,像是被盖了一层鸽灰色的雾。而床里头的人仍翘着二郎腿,头望着天花板,略略思忖接下来的硬仗。
既昨日能教人来送饭,自是会让江府上下知晓自己已经醒来的事实,而自己又是江归寻带回来的人,若是不出意料,今日或是明日,定会有江家的人来找。
她掀开床帘,目光往窗外看去,如今初春,天气不如在春陵那般燥热,也不如在青岩村那般酷冷。可初春的雨要是下起来,定是能将这屋子潮得能滴出水。
清言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下床将自己行囊衣物通通放进柜子中,并将那窗户关得严实,丝毫不让它透进风来。
待会,定会有人来寻自己,江归寻又不在身边,定是要自己一人‘单枪匹马上战场’。她坐在铜镜前画妆描眉,待最后涂完口脂时,果然恰巧传来门外的敲门声。
透过窗纸,清言依稀看出门后一位男子的身影,她心中猜想是否是江归寻,可打开门一看却发现是生疏的面孔。
眼前这位少年郎一袭白衣,头发黑玉般覆在脑后,而那双眼眸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竟如星耀般闪烁。
他与江归寻极似,那双眼睛,还有那种神情竟让她错认成是江归寻。可江豫知身上的气质是那种在战场上毫不手软,可又在女子面前温文尔雅,细致入微的翩翩少年郎。
江豫知征战多年,皮肤早就晒成了古铜色,而相比之下江归寻却像是个小白脸。
她踏过门榄,对着他盈盈一拜,道,“世子。”
“姑娘,娘教我来唤你。”
清言又是一拜,“真是有劳世子了,清言待会与归寻一同前往去见夫人。”
江豫知垂下眸来,对她这如此生分的语气感到一丝失落,却又在表面上假装漫不经心,平淡道,“归寻一回来便有众多事耽误着,姑娘先与豫知前往罢。”
清言怔了怔,随即点头答应。
果然,还是靠不住江归寻……
她阖上门,跟在江豫知后边低头行走,全然不敢看着周围,她知道这一路来有众多眼睛瞧着自己,可自己又是戴着面纱,他们应也瞧不清楚。
但那些小厮们的窃窃私语,竟都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那位世子身后的姑娘似是未曾见过?”
“你不知,那是二少爷带回来的姑娘,世子带她去见夫人呢。”
“啊?那姑娘是二少夫人准是没错了,以前老将军带回的妾可是面都未曾瞧见就在江府没了影的……”
这可让清言心中一惊,没想到那曲氏竟是个狠角色。那,那么若是见了之后还是要赶自己出府怎么办?
她不自觉地按了按攒竹穴,心中繁杂思绪万千不知如何释怀。此番避开江归寻单邀自己见面,定是要先压下自己的气势好为以后自己伺候她做准备……
她聂清言怎么可能服软?
面前的少年似乎步子缓了些,而单人小路也逐渐宽敞了起来,他这意思便是要与自己一起并肩同行,而清言转了转眼睛,也就顺了他的心思加快步子走在他身边来。
豫知侧首看她,唇角微微勾起,笑道,“姑娘是怎么遇见归寻的?”
她略略思忖,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她是在万木堂的时候认识江归寻的,可又依稀记得十年前便早就认识了江归寻。
她视线渐渐放远,似是在回忆之前种种点滴,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弯起,道,“一年前我上山采药时遇见了满身伤痕的他,我将他背下山并求故友医治,这才捡回他一条命来。”
“他那时孤苦无依,身上既无铜文也无力报答,便说以身相许留在万木堂。”她展颜一笑,又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全然只当笑话来听,在堂内他虽寡言,可还是细心照料于我,我也逐渐生了情愫。”
不错!这番道理实在完美无缺,天衣无缝!待会就可以照着念给曲氏听!
豫知沉默些许,待她讲完时亦又开口,“闻姑娘言,姑娘是位郎中?”
“只是略懂医药罢了,万木堂是由我故人打点,也是他为郎中,我只是在别人屋下打下手罢了。”
“那姑娘,一直都在那万木堂?”
清言愣了愣,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谎,道,“自我记忆之中,我就一直都身处在万木堂。”
豫知终是明了,她或许是丧失了记忆,又得贵人相助寄别人篱下整整十年,在一小村庄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很好。
其实,清言自己也不知为何又在襄阳有着一段过往,她只记得自己从坠入销魂井之后便是被于子忻救下,宿于万木堂内。
她以为自己是莫名受罚贬黜的仙人,却没想到自己还有凡间的一段过往…
而这些,都得自己慢慢去寻找答案。
江豫知道,“那姑娘……对襄阳一点印象都无?”
“不,”她摇头,“来之前便听归寻所说,襄阳繁华都盛,是比青岩村好许多许多的好地方。这样一见,归寻所言竟皆是属实。”
见她神色欣喜,豫知心中烦闷也随之一扫而空,只轻笑道,“若是姑娘闲下来,豫知定会陪着姑娘去看看这襄阳繁华都景。”
她停了停,对他又是一拜,道,“那就先谢谢江哥哥了。”随即抬起头来,眼底尽是暖暖笑意。
她这次,叫的不是世子,而是……‘江哥哥’。
豫知愣了愣,“你刚叫我什么?”
“世子既是归寻的兄长,亦也是清言的兄长。”她眨了眨眼睛,手摸着下巴似是思忖,道,“既也是清言的兄长,那也理应唤世子一声哥哥。”
清言见豫知迟迟未吭声,便自己给自己下个台阶,道,“若是世子介意,那就是清言无礼了,清言给世子赔罪。”
他扶起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自是不介意,只是刚才听你那句‘江哥哥’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
而故人……就是眼前人罢了。
清言又何尝不知江豫知话中含义?可若是早就暴露身份,那纸她与江豫知的婚约便不能抵抗,也会给聂家惹上麻烦……
所以,
清言笑道,“那故人,应是世子极其要好的朋友罢。”
他对着她的笑颜,也展颜一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