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国”东主往长安走一遭的事情终究还是传到了武汉,老张虽然不至于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有点佩服长子的大胆。
因为表妹派人过来知会了他一声,告诉了张德一些内情。李渊和李承乾,居然识破了张沧的身份。
“老叔,大哥如此胆大,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老张这话说得轻巧,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
只是何坦之听了之后,眉头一挑,神色有些凝重,略微犹疑,故作平静道:“大郎还是很像郎君的。”
“哪里像我,倒是像他母亲。”
随口回了一句,忽地反应过来坦叔不是这样会掰扯的人,抬头看去,见何坦之神色越发严肃,老张顿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老叔,我非君王,不至于用‘不类己’来定好恶。”
坦叔不说话,只是微微欠身。
“唉……”
又是喟然一叹,老张也是明白过来,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是狗屁。
张氏于何坦之有恩,何坦之护持张氏三代也已经数十年,眼见着一介寒门成为江东首屈一指的世族,何坦之与有荣焉?
正因如此,何坦之才越来越求稳,这个稳,不是张氏发展减缓的稳,而是内部的权力继承、权力延续,能够稳妥。
张德不视自己为君王,但张氏内部真正不视他为“君王”的,又有几个呢?
甚至何坦之在江阴调教张沧,从旁协助的李芷儿未尝没有疯狂的想法。琅琊王氏如今野心勃勃卷土重来的模样,不正是看到了这种“从龙之功”的机会?
说的诛心一点,也就是张德现在还活着,而且徒子徒孙数量众多,要绝杀他很是艰难。可要是熬到张德嗝屁,怕不是百几十万人都要拥立江水张氏的下一任宗长。
毫无疑问,这个人选暂时是张沧。
而张沧展现出来的能力,至少在何坦之那里是过关的,至少在江阴是毋庸置疑的。
若从壮大张氏的角度来看,何坦之何尝不是盼着张德早点死?哪怕张德是他从小带到大,一路护持到称霸一方。
对于张德现在大搞基建、促进教育、扩大贸易等等等等行为,在何坦之眼中,就是不务正业,就是莫名其妙。
这种莫名其妙,让何坦之有非常强烈的“恨”,只是这种“恨”,不会落实在张德身上。
“老叔有甚么想法,不若……开诚布公?”
“郎君何必明知故问?”
何坦之看着张德,人到中年的张德,早就没有少年郎时的稚嫩。当年辽东先登猛士的眼中,是一个贞观朝的老辣官僚,是一个狡猾的地方巨头,也是个不负责任的张氏宗长。
可内心又是一软,何坦之看着张德,正色道:“老夫对大哥是寄予厚望的。”
“好吧。”
张德点点头,顿时明白了。
恐怕何坦之背后,还有江阴本宗的子弟也有这样的愿景。他们畏惧自己,所以不敢挑战,但是,张沧给了他们希望。
“老叔需明白,早晚有一天,这世上终无君王。”
“郎君看不到那一天。”
“哈……”
老张点点头,不可否认这一点,几十年拼搏,那些底层的勇气,哪里有暴力革命的壮烈,只有苟且偷生,只有忍辱苟活。常人以为压榨到最后一刻,一定会有反抗。却是忘了,这世上,多的是致死不敢动弹的弱肉,否则……哪来那般肥大的强食?
在这一点上,张德没打算跟何坦之争辩。
毕竟,在何坦之看来,江水张氏已经到了只能进不能退的地步。中原等着皇帝皇后去死,扬子江两岸,又何尝不是盼着张德去死?
南北权贵,各路豪强,或是期望着下一任皇帝是个傀儡,是个点头木偶;或是琢磨着下一任江水张氏的宗长霸气绝伦,带着一群原本没机会的土鳖牲口,彻底将京城老大权贵掀翻在地,让他们自己成为京城的老大权贵。
造自己反的人,终究是少数,张德这种异类,实在是格格不入。
“罢了。”
“不错。”
何坦之又是点点头,“郎君这句‘罢了’,说的很对。”
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等何坦之离开之后,张德一时也沉默不语,久久不能平静。
人一旦死了,是决定不了身后事的。他说“罢了”,不过是默许何坦之他们去做,但这个去做,不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搞事,至少也要等他镇压不住这群“狂徒”,或者等他死了之后。
而何坦之,显然也没打算这个时侯就扶持张沧上位,“篡位”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何坦之是很清楚的,自家郎君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有机会在张德手中过招。
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他妈的……”
骂了一声娘,老张此时此刻才有点“队伍不好带”的感慨。
不论哪朝哪代,指望同志们保持着初心怀揣着理想继续前行,都是痴人说梦啊。
高官厚禄、作威作福、耀武扬威……才是人心常态。
前脚刚喷完“朱门酒肉臭”,后脚住在朱门之后,就宁肯“路有冻死骨”。
没有路边的“冻死骨”,哪里有我的朱门,哪里有我的酒肉呢?
至于我的酒酸了肉臭了,那也是我的福分,我的命好。
“所以说,还是上网对喷最公平。”
嘟囔了一声,老张又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权限狗死个妈……
字不错,比非法穿越前强了三条街,然后撕成碎片,扔到了纸篓中。
这个没有乐子可言的贞观朝,当真是有点让老张疲惫起来。
“果然还是上网玩游戏最愉悦。”
言罢,老张收拾了心情,背着手缓缓踱步,宛若一条老干部,走到廊下,眼见着黑云席卷,居然片刻就下了豆大的雨点,几个呼吸,电闪雷鸣,漂泊大雨顷刻就来。
“嚯哦……”
哗啦啦的大雨,把一棵芭蕉树都打了个半残,想当年,就是在这棵芭蕉树下,他很是愧疚很是感动地和张沧相见。
至于现在……
“来人。”
张德扭头喊了一身,“把那棵芭蕉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