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营冲垮了回纥本部数百人后,诸胡再无斗志,纷纷逃散,自相践踏,人马俱废,将近六千人在这一夜里被冲散击败,郭洛头发都散乱了,身披六七处伤口,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那支赤缎血矛交还张迈手中,跟着张迈发下命令,分派兵马冲杀败兵。
这一晚的大战杀得诸胡魂飞魄散,能逃的都逃得远远的,只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按照回纥土伦汗的计划,这时还有其他部族源源不断地朝昭山行宫的方向开来,路上听说这边兵势大败,看到败兵那种惶恐、畏惧、犹如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样子,个个都受到了感染,胆色弱一些的见败兵逃也跟着逃。
到中午时分,一队回纥骑兵赶到,见败兵这样仓仓皇皇的模样,那队骑兵的将领拦住了几个问及详情,那些败兵哪里说得清楚?只是道:“我们在昭山下安营扎寨,夜里唐寇胡人来攻,一开始是从后面来,突然闯入,好不厉害!连烧了我们三四座营寨,后来我们堪堪才守住了,不料山上又冲下了一支军马,这支就更厉害了,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描述的败兵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马上便想起了那支可怕的“赤缎血矛”来。
“赤缎血矛?”
“是啊,好可怕,好可怕……那支长矛整个儿是红色的,而且还会喷滴毒血,被毒血沾到的马上就死,被那血光闪到眼睛也会瞎!那一定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凶器!说不定还是在血海里泡过的!”
“胡说!”那回纥将领怒道:“哪有这种东西!”
“是真的!”几个败兵异口同声叫道:“真的有!那血矛碰到的就死,就是望见了两脚也发抖打颤,再打不了仗了!本来我们还抵挡得住,可那支赤缎血矛一出来,我们就忽然吃不住,全败了!那些唐寇就像疯了一样,大叫着什么:‘大唐!大唐!特使!特使!’”
大唐?特使?
唐军呼喊的自然是汉语,这两个词简单短促,又由上千人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在夜战之中也叫人印象深刻,败兵未必听得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然而却记住了发音。
“他们一叫这句话,就个个力量大了十倍,而我们却手脚都软了——那一定是咒语,是唐人最厉害的咒语!”
这时后面有人大叫:“后面唐寇又杀来了!”却是杨易引着一百余骑,且追且停,一路剿杀到此。不过这时杨易的骑兵尚未进入这些败兵的视野之内,但那些败兵听到“唐寇”二字,已经吓得不顾那回纥将领的拉扯,拼命逃走,仿佛后面有洪荒猛兽追赶来。
拉住他问话的回纥将领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也是发怵,他举目北望,原野间尽是逃命的残卒,回望麾下的士兵,整队骑士也都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期待——那是在劝长官赶紧走,他们哪里还敢往昭山行宫去投入那张不可测的罗网?
“回去,先回去!”
这队回纥骑兵也回马连退三十里,至于其他赶来会合的诸部更是闻风远遁。杨易在高处望见,还要冲击时,慕容春华劝道:“咱们和大部队离得太远了,后援跟不上,再追下去恐怕会有意外,万一受到挫折,让回纥看破我们的虚实,反而浪费了昨夜的大胜之威。”
杨易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点头勒马而还。
昭山之上,一些年轻将领休息过以后力气恢复,纷纷请战,叫道:“咱们就一鼓作气,赶着败兵,杀到八剌沙衮去!”
郭师庸见张迈意动,慌忙劝阻:“特使,万万不可啊!咱们这次取胜,除了特使的英明决断、神武当先以外,也是上天眷顾,昨夜那一战极其凶险,大胜与大败只是一线之间!得见好就收,日中则移、月盈则亏,若再一味逞强进兵,恐将有失。”
郭洛也道:“庸叔所言甚是,用兵之道,当张则张,当弛则弛,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如今咱们三战三捷,我方士气高涨,胡人无不胆寒,再冒险取胜已无必要,我们当利用眼前这个大好局面,修养整顿,以作远图之计。”
张迈听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也觉有理,便道:“那好,准备一下就回去和大都护他们会合吧。”
诸将领命,各自行事。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但见伊丽河畔遍地都是尸体,失主的战马在在皆是,郭师庸清点俘虏,共得二千余人,他命胡人自己指认,将所有酋长、贵族、长老、迪赫坎等大小头目共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找了出来,至于那“土伦汗”其实还未到达。
郭师庸与合舍里将这些人拉到张迈面前,张迈看着脚下这些人怒道:“你们这些朝秦暮楚的杂碎!既声称归附大唐、这么还敢勾结回纥,反噬谋害我唐军!”
那些大小头目都战栗无法回答,他们总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想归附大唐、一开始就是要谋害你们”吧?跪在地上只是求饶。
张迈回顾郭师庸和合舍里:“庸叔,老族长,你们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郭师庸道:“来附当赏,叛则当诛,若不如此,我大唐威严何存!”
合舍里恨这些人独独瞒着自己,大声道:“这些人狡诈无义,就是依照草原的规矩,也是罪当处死!”
张迈哼了一声,挥手道:“那就交给老族长执刑吧。”
合舍里一怔,但转念一想,这却不是向唐军表明心迹的大好机会?便欣然领命,率领族人,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斩杀于昭山之上。
行刑之时,剩下的俘虏见头颅一颗颗从山上滚下来,两千多人无不胆寒。
郭洛带领二十个队正、火长,在俘虏之中来回巡视,花了小半天,从中挑选出体格强壮、身未残废的八百余人,拉上昭山,来到张迈座下,张迈左手边插着那杆赤缎血矛,右手边烧着一堆熊熊烈火,小石头和马小春拿着两块铁令牌在那里烘焙着。
八百余人并不认得张迈的面目,但瞧见插在那虎头大椅旁的血缎长矛就都知道是谁了,一个个匍匐于地,请求饶恕,都道:“都是族长贪财畏祸,我们其实并不敢冒犯大唐。”
张迈冷冷问道:“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八百人齐声道:“小的们要活,请给小的们一条生路。”
张迈道:“若是要活,那以后可得效忠于我大唐。”
八百人齐道:“小的们愿意效忠。”
张迈道:“空言无信。”指着左手边那个大火堆道:“过去证明给我看!”
八百人一起抬头,原来小石头和马小春烘焙着的这两块龙纹铁令,一块铭刻的是“精忠报国”,一块铭刻的是“大唐威武”,小石头举起“大唐威武”来说:“敞开你们的胸膛,烙上此印,向特使证明你们的忠心!”
八百人一听登时都明白了过来。西域各部逐水草牧马,有时候部落之间的马匹不免走散、走失,或者两个部落间的马群会混淆,为避免纠纷,各部通常都会在马的大腿或者臀部等地方烙上自己部族的标志,这时眼看小石头马小春将那两块铁岭烘焙得通红,便知道这位张特使是什么意思了。
张迈道:“若真有心效忠,便自己走过去,我也不逼迫你们。”
终于有一个突骑施一咬牙,挺身冲了过来,撕开胸前衣服,对准那两块铁令就贴了上去,但听嗤嗤声响,跟着便是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那壮汉大声吼叫,却还是硬挺着屹立不倒。
张迈喝道:“好汉子!”便问他姓名,那突骑施道:“我叫喀德。”张迈道:“如今你既归附我大唐,我便再替你取个汉名,叫唐破虏,如何?”
那突骑施大喜,跪下道:“多谢特使赐名!”
旁边温延海慕容?d暗暗记下这些人的表现,凡能忍痛站立不倒,甚至不出一声的,归为上等,共七十八人,至于呻吟痛楚、伏地喘息的,为中等,共五百六十八人,一百多个大呼小叫、满地爬滚的,为下等,最后还有十几个畏缩不前,到最后也没胆子自己炮烙的,小石头却笑吟吟的,举起“大唐威武”,一个个地烙上去,烙完之后却又将他们驱逐下山。
唐破虏等看着那十几个人的狼狈模样,对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之余,心中也都冒出一股狐兔之悲来,知道这些人下山之后就算唐军不杀他们,以后落在回纥手里也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纷纷跪下向张迈宣誓效忠。
张迈笑道:“很好,很好,眼下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跟着我不会错的。”
但按照唐军的规则,仍然将他们编入“方归”。
钟?f引了这帮人下山后,张迈正要处理第二批俘虏,杨桑干快步上前,说道:“特使,俘虏里头,有藏碑谷的唐民!”
张迈一怔,随即怒道:“他们不跟着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回纥人来打我们?”
“不,不是。”钟?f叹道:“回纥哪里还会信任他们?他们是被抓了来的,特使你将他们叫上来,一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