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汴听了王玄策的故事以后,心里充满了崇敬,便问:“那么这个揭罗国的国王,是王玄策将军的后代了?”
何春山一听笑了起来,道:“谁知道是不是呢。他们这一部是从东面迁过来的,势力不大,只有六千多人,以务农为生,连城市都没有,和本地人论起阔来,就自称是王玄策将军的后代,说是当年王玄策将军在回大唐之前娶了一个公主,生下这一支王族来的。”
郭汴听了就觉得不是很靠谱,但何春山认为既然他们有心靠拢不如就权当那是真的,郭汴当下便下令接待,来的却是揭罗国的王子——在健驮罗地区,所谓的国其实甚小,揭罗只有六千人口,其小可知。那个王子生得面目黝黑,五官深邃,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唐人的血统,不过也不能就此便认为他是骗子——毕竟如果是真的那也传了三百年,经过在本地十几代人的同化,就算有什么唐人血统也稀释得略等于无了。
那王子眼看唐军兵甲犀利显得十分敬畏,进门之后谈吐十分热情,郭汴年纪虽幼但毕竟经常和张迈、郭洛、刘岸混在一起,看着他们与回纥、萨曼的人过招,见识自然而然便上去了,这些边远小国的人胸中城府有限,没多久便泄露了本意。
原来健驮罗地区,一条南北走向的信度河分开东西两边,西边多为荒渍,东边则有许多膏腴良田,所以七城二十一国基本上都聚集在东边,而唐军经小勃律地区来到健驮罗,此刻营寨所在则在大河西岸。
揭罗国的国土也位于东岸,而且是二十一国里面最靠北的国家,其地低洼,河水泛滥时常常受灾,本来其国中却有一块高地,从两代人以前开始揭罗国的祖先就在这里立墙经营,建成了一座小城。揭罗国的祖先的想法是将这座高地小城作为粮食与物资的储备处,平时在低洼处耕作,遇到有洪水就合族撤到小城里来。
这个愿景本来也不错,虽然揭罗是个小国,但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五年前将城池建好了,城池建成之日,满族欢庆。然而他们住了不到两年,这座城池就被健驮罗地区最大的一个国家——休驮国给占了,直到今天。
郭汴听揭罗王子说了这件往事后。问道:“那你今天来见我。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揭罗王子说:“大唐是最主持正义的国家。我们又是王玄策将军的后代,咱们也算自己人,我们希望将军能主持正义,帮忙劝一下休驮国。让他们将城池还给我们。”
郭汴心想这倒也是一件好事,就算对方其实不是王玄策的后代,帮他们一个忙也算积德,正要答应,眼看何春山给自己使眼色,就说道:“我们初来乍到,这边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请容我们将事情打听清楚,再给王子你一个答复。”这句话说得直白了。却也还算得体。
送了揭罗王子下去后,郭汴问何春山:“怎么了,这个王子在说谎么?”
何春山道:“说谎倒应该没说谎,我以前还在天竺活动时,他们确实也在建城。而且还没建好。不过那休驮国乃是健驮罗地区第一大国,拥有十几万的人口和两座城市,其王都所在,又是全健驮罗最大的城市,健驮罗地区一半的国家都唯他们马首是瞻。他们占据揭罗城乃有很大的野心。不是外人一句劝就能让他们罢手的。”
郭汴问:“他们有什么野心?”
何春山道:“揭罗人相中的这块高地,确实很不错,信度河从这旁边流过,南北地势高,西北面河地势缓,可以设码头,周围环绕着的低地,如果不受涝灾的时候,是可以有很好收成的良田。在这个地方筑城,平时可以耕作,出了事情可以退守,乃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只可惜,这个地方太好了,好得揭罗人不该去建城。”
“地方太好?好得揭罗人不该建城?这是什么意思?”
何春山道:“因为揭罗人太过弱小,根本就没能力守得住这片基业啊。”
郭汴啊一声,明白了过来,道:“所以那个什么休驮国,就觊觎这片土地?”
“是的。”何春山道:“据我所知,休驮国当初还想趁机将揭罗国给灭了,只是健驮罗境内的婆罗门怕他坐大,出面干预,所以才让揭罗人暂时免了灭国之危,但休驮人却终究不肯退出揭罗城。这座城池处在揭罗国的心脏位置上,揭罗人拿不回来的话,迟早整个国家都要被休驮国吞并的。”
郭汴至此才算明白了这些局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何参军,你离开天竺很久了吧,怎么对这些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好像也知道得很多似地。”
何春山哈哈一笑,说:“将军你说呢?”
郭汴心道:“看来哥哥在派我南下之前,做了不少功夫呢。”便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复这位揭罗王子?”
何春山道:“我们刚刚来到健驮罗,不宜和当地大国结怨,这桩事情还是推脱了吧。”
郭汴却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忽抬头说:“这样不大好吧。休驮国占了人家两代人苦心经营的城池,这桩罪恶可大得很呢!现在揭罗人来求我们,不就希望我们给他们主持公道么?如果我们就这样推脱了,怕会有损我大唐在这个地区的威信。”
郭潭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点头赞成,说:“校尉说的有理。”
何春山愕然道:“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郭汴道:“咱们就尽量帮忙吧,我听说天竺人也爱宝刀名马,这两样东西我们刚好都有,不如我们就拿出两匹汗血宝马和十口宝刀来说项,请他们将交还揭罗城。”
何春山摇了摇头,说:“休驮国的人不会答应的。”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样也好。交涉谈不成,责任不在我们,名马宝刀不会丢,揭罗人却势必感激我们。”
他毕竟是骗子出身,智谋满腹。却缺少担当。
郭汴当下就按照自己的主意回复了揭罗王子,把揭罗王子欢喜得手舞足蹈,郭汴见他这样淳朴,心想:“希望这事能成。”
何春山就派了他的副手做使者,带着一匹汗血宝马和一口宝刀渡河去见休驮国国王,唐军安扎营寨的地方在健驮罗地区最北处,得南下走十余里,然后渡河,临时扎成的木筏又不足以抗住波浪,所以会被向南冲出老远。登陆时刚好就会在揭罗国的领土内。
揭罗人听说唐军肯借出宝马名刀帮忙说情。合族感激。唐军使者渡河时不知多少人在东岸迎接,国王又派了向导将使者一路带到休驮国的国都休驮城。
休驮国与揭罗国接壤,其国都离揭罗城约一百二十里路。
何春山对这件事情本不抱希望,又说:“说不成也就算了。咱们这口横刀、这匹宝马,去了之后只怕回不来。”
若是杨易在此,这时多半就会冷笑:“那正好,咱们刚好有个理由一路杀到休驮城去!”郭汴却还单纯得多,竟然就还是希望这次能够帮到揭罗人。
事情的结果却大出何春山的意料,十余日后休驮国的国王派人来回复,竟然说答应唐军的调停,何春山大感错愕之余,一时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郭潭说道:“那日使者出发后。我就坐木筏到那揭罗城去看了,选址确实是很不错的一座城池,不过里面房屋低矮简陋,就像几堵高墙内的一个村落,虽然从战略位置来讲那里不错。不过或许天竺人眼浅,认为这样一个地方还比不上宝马名刀。”
何春山也点了点头,他对天竺人也向来看不起,两匹汗血宝马加上十口宝刀,在天竺价值何止千金?休驮国的人会重宝轻城也非不可能。当天晚上回去,因想起这件事情忍不住叹息了两声,他的妻子问他怎么了,何春山就将此事简略说了,他的妻子道:“这件事情肯定有诈。”
“有诈?”
何春山的妻子是恒河边摩陀王国的公主艾瓦娅,那是一个比休驮也大得多的国家,她本人也十分聪慧,虽是天竺人,在讹迹罕改为宁远之后勤学唐言,这时候已经能用唐言来跟夫君交谈了:“休驮现在的国王,是不是阿里阿?”
“对,你认识他?”
“这个人还是王子的时候,曾经来我国向我求亲——那是你到我国之前一年的事情了——所以我知道他。”艾瓦娅公主说道:“阿里阿不但贪婪,而且脾气很坏,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根本就不顾及仁慈与道德。而且他又有个极坏的毛病:已经到手的东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肯给人家,若看中了别人的东西,他宁可用一些野蛮的手段去获取,也不愿意用手中的财物去交换。当初我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嫁给他。”
何春山惊道:“如果这样,那这件事情可真是可疑!”他睡不着觉,连夜赶来见郭汴,郭汴虽然单纯,却甚警觉——这是从小历经磨难培养起来的好习惯,听了何春山的分析后连睡意也没有了,爬起来找郭潭商量,郭潭道:“这些天竺蛮夷,莫非要搞鬼不成?”
连夜指挥轮值士兵,用猫眼灯照射营外,这两年猫眼灯经过改良之后,照射的距离比起当初在亦黑时远了一倍。
照射了好久,营外却没什么动静,郭潭说:“往江面照。”因唐军的这座寨子安在江边,所以就往江面照去,仍然没什么发现,郭潭忽然想起水流的事情,道:“往上流照去。”往上流照去,其实猫眼灯的聚焦也有限,不可能覆盖整个江面,照往上游光线便弱了许多,照了有一炷香时间没什么发现,正要放弃,郭潭道:“将夜里轮值的人增加到一千人,以确保……”
便听一个士兵叫道:“咦,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他的那盏灯光望去,同时其它七八盏灯也一起聚集过去,光线亮了些,隐约见到上游似乎有什么木板在漂。
郭汴叫道:“盯着,盯着!”
那东西在河水冲击下慢慢往南,越往南就靠得越近,众人也就看的越发清晰,竟然是一艘木筏,上面匍匐着几个人正在划桨,被猫眼灯照住以后显得十分慌张。
郭汴怒道:“这些天竺贼子,竟敢来夜袭!”
郭开在旁边看见了,叫道:“大家快起来防范啊!”
郭汴道:“下令全寨防范,我出去巡河!”点了五百兵马,开了寨门冲出去,这五百兵马有一百五十人正是府兵,他们冲到上游岸边时,举起火把已经见到一些人正往江面上爬,郭汴下令:“冲过去!踩!”
大将那边不知有几千人意图渡江偷袭,已经上岸的却只有不到千人,且都没有坐骑,拿着武器用一种天竺人特有的作战身形——半蜷曲着,三百五十匹马怒蹄踏去,登时将刚刚上岸者踩得哭爹喊娘,纷纷逃回江去,这时郭潭已经带领后续部队赶到,举起了猫眼灯照射江面,郭汴率领一百五十伏兵道:“给我射!”八十人用弓,七十人用弩,将刚刚要逃入江面的天竺兵钉得七零八落,有的人不敢再逃,哭着爬回岸来投降,江面上剩下的木筏纷纷向东划去,借着风浪逃跑了。
何春山拿住了几个俘虏一审问,果然是休驮人,经此一战,唐军将士见这些休驮士兵战斗力不过尔尔,心中皆起了轻蔑之意。
按住这边不提,却说那些休驮兵逃了回去见休驮王阿里阿,说唐军有一种法宝能够在黑夜里照亮江面,夜袭因此失败,阿里阿听得心中称奇,但见自己的部属伤亡惨重,心中又有些怕,又有些怒,回头对一个天方教装束的老者喝道:“伊本!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袭杀了唐军,他们的宝刀名马就都是我的了,现在事情事变,我宝刀名马得不到,反而结了个大仇家,你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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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书友抱怨张迈和赞吉(那个阿拉伯商人)的对话,不像“古代人”,这可真有些抱屈。诚然,唐骑在一些章节上由于时间原因,雕琢得不够,但那段对话我倒不觉得有问题。赞吉的言语色彩,用的是阿拉伯故事的翻译体——尤其是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翻译体。
我以为,写什么文化领域的对话,最好就能用上那个文化领域的语言色彩,当然这个只是追求,我还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写阿拉伯人的言语,用半文言体反而是不好的。
实际上,现在许多读者所认同的“古味”的语言,也是晚清以来通俗小说逐渐发展出来的语言,别说唐朝人,宋朝人说话就不是这样的了。至于宋以前的市井话,流传下来的本就不多,就算是让第一流的学者模拟出一篇五千字以上的唐朝日常对话来,怕也不能够了。就算有时候用上一些词语,也不过是略增一些辞色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