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振引军踩踏过来,战场一片凌乱,胡骑四散。
在草原上,胡马“败易歼难”的特性再次展现。铁兽石拔的大旗,只能让铁兽军的战斗力因士气振奋而短时间提高,但追击则是一门技术活。铁兽军的追击能力是专业的,然而胡马战败后逃命的本事却是天赋的。
柴荣似乎非常理解胡马的这种特性,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实行歼敌战,他的目标,只是一个——在拔野打乱了皮室军阵势之后,马上集中于耶律阮大旗之下!
皮室军阵势已乱,拔野四出冲击,柴荣指挥四千骑兵,切割包围,不费多少力气便将耶律阮团团围住。耶律阮一开始还坚守契丹王者的骄傲,待见势不妙要弃旗而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柴荣指挥若定,用一个府的兵力将耶律阮及其身边二十余骑围了个里外三层,石章鱼、庚新、陈风笑等各率精锐突进,石章鱼便夺了大旗,庚新一箭射中耶律阮战马左眼,耶律阮惊呼一声跌下马来,柴荣叫道:“捉活的!”
陈风笑一拍马冲上,挥动套马索,一下子就套住了耶律阮的脖子!
堂堂一个永康王,竟然被敌人用套马索套住脖子,这份待遇简直就是比死还难受的侮辱!在耶律阮还在挣扎时,早已被陈风笑的部下按住了再难动弹。
这一战,柴荣胜得轻松极了,与石拔的苦斗全不可同日而语——这倒不是柴荣所部远胜石拔,而是皮室军的精力与士气都已经被石拔耗尽了的缘故,这两场仗,打得好不如打得巧,柴荣适逢其势,便捡了个大便宜。
耶律安抟在远处望见,知道已经没可能救回耶律阮,暗叹一声,引兵退走了。
契丹所属诸部,登时如退潮时的水流一般。投降者千余众,其余的人在半日内退了个干净,柴荣只命能捉住的便捉住,并不下狠手追击穷寇。
第二天耶律安抟在一百二十里外收拾残兵,共得二千余人,他发出将令,五日之后败兵陆续回归,共得战前六成人马。算一算这一仗虽失了士气,但仍然抱住了有生力量,只是耶律阮竟然战败被擒。这却是难以估量的损失了。
永康王是契丹族内有资格问鼎帝位的人。耶律安抟对耶律阮的期待是一种帝佐的期待。而不仅仅是将耶律阮当做上司。这一仗耶律阮竟被生擒,不管唐军对耶律阮的处置如何,一个俘虏就算回到族内,将来这个污点也将成为他问鼎帝座时难以跨越的天堑障碍!
这一刻对耶律安抟来说都犹如苍穹崩了大半边。他原先所深思熟虑的种种政治图谋,似乎都在瞬间垮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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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耶律安抟还是守住了理智的底线,一边整合兵马,一边向后方汇报战况。
契丹征西大军统帅耶律察割首先收到战报,听说唐军主将竟然是石拔,耶律察割也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石拔在唐军中的地位与在外的威名,对耶律察割来说也正是一个对手。耶律察割虽然并不畏惧,然而石拔这个名字的出现。却比万骑大军都更有威胁力。
“张迈竟然派了他来。”耶律察割道:“那就怪不得兀欲不是他的对手了。”
有铁兽石拔的存在,耶律阮的败绩几乎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
西征军猛将罨撒葛听到石拔之名,就有些忍不住了,大声道:“详稳,请给我三千骑兵。我这就去取石拔首级回来,救回永康王,并为这次战败雪耻!”
耶律察割不置与否,他的军师耶律敌猎道:“不可。铁兽石拔威名赫赫,而且是唐军上将,他既出现,身边至少便有万骑之精锐!堪与详稳正面匹敌。而且他刚刚取得一胜,锐气正旺,罨撒葛你虽然勇猛,这一去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他顿了顿,又道:“唐军这次东侵,消息上瞒得好紧!此次战败之前全不漏半点风声。永康王这次战败,除了铁兽本身厉害之外,多半也是吃了料敌不明的亏。若他早知敌军主将是石拔,一定不会贸然出战、以至于身陷险地的。”
罨撒葛甚不服气,还嚷嚷着,却被耶律察割喝退了,沉吟道:“石拔乃是张迈麾下一只手数得上号的上将军,但听说他已经被张迈派去镇守碎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出现在这里,那我们不止要对唐军东侵的实力重新评估,对唐军此次东侵的目的,也得重新考量了。究竟是声东击西,意图分陛下南下之兵力,还是说他们在南边的动作是为了吸引我契丹主力而趁机进军我相对空虚的漠北……”便问耶律敌猎:“你以为如何?”
他也不愧是大将之才,虽然听了前线战败,但并未因败动怒,反而一下子就将思虑提高到天下整体战略层面,而不计较一战得失。
“详稳说的是。”耶律敌猎道:“属下以为,要摸清楚东侵唐军真正目的,关键不在于石拔,而在于石拔的背后。”
“你是说……”
“石拔虽然是唐军上将,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张迈的先锋人物,并非独当一面的帅才。”耶律敌猎对唐军高层人物的情报掌控,也不再耶律安抟之下:“铁兽虽然勇猛,但要吞我漠北,他还不够资格,若张迈真有虎吞漠北之心,来的人便绝不会是石拔,而必是杨易!相反,如果来人只是石拔,那不管唐军来了多少人马,我们也可断定他们在漠北的企图只是为了牵制陛下的南征之举。”
罨撒葛虽然不是智将,听到这里也懂了:“所以我们只要弄明白唐军的主帅是谁,便能弄明白张迈在漠北用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正是!”耶律敌猎道:“若张迈意图吞我漠北,那我们就得小心应战,尽量拖延时间,以等待陛下的南征大军回师。相反,如果张迈是意图牵制,那么对石拔就没必要害怕了,轻则将之驱逐出境,若下狠手,大可将他引入漠北腹地。要汉家骑兵匹马不得西归,尽数饮恨大漠!”
耶律敌猎的谋划正对耶律察割的胃口,他微一沉思,已有计较,当即传令,命耶律安抟回归主力部队,同时全军后撤二百里,以避石拔锋芒。
罨撒葛听到命令不敢违抗,却还是有些气恼,忍不住道:“为了兀欲小儿一败。就要我数万契丹将士后撤二百里。真是气煞人也!”
耶律敌猎却笑道:“若张迈真的用了虚南、实北的战略。那么我们后撤二百里算短的了。”
罨撒葛道:“那如果来的只是石拔呢?”
耶律敌猎笑道:“那我们还要再退五百里、一千里也行,结好陷阱,等着围猎大唐铁兽。”
罨撒葛这才转怒为喜,耶律察割道:“且让唐军得意几天吧。只是给陛下的战报。却该如何写?”
耶律敌猎道:“要吞并漠北,不是一两场战斗就可以成就的,我们还有时间等待。杨易没有现身之前,不宜过分渲染唐军威势,不但如此,还要堵截消息,否则随大军南征的漠北将士听到之后士气一定会大受影响。至于给陛下的战报,属下为详稳打算,认为不宜直接呈报。”
耶律察割一听。会心一笑道:“你是说,让镇州那边去说?”
耶律敌猎也笑道:“正是。萧驸马是陛下心腹,他派人说什么,几句话就可以了,而且详稳也不必在这个敌情尚未完全明晰的当口。承担太多的责任。”
耶律察割便不直接将永康王被俘的消息呈报耶律德光,而是一边封锁西线战败的消息,一边派人向镇州回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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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州,这个作为眼下漠北政治中心、控制着东西万里地方的城市,市井的繁荣程度却还远不如中原一个州城。
西北招讨使司府邸内,一个男人正喝着闷酒——那是被耶律德光名为委派、实为流放的耶律李胡。萧翰坐在耶律李胡的对面,端着马奶酒若有所思。
耶律李胡是耶律德光的亲弟弟,萧翰则是耶律德光的大舅子。在镇州,表面上耶律李胡是与萧翰共事,实际上则是萧翰负责监视耶律李胡,但关起们来,两人又是亲戚。这天一个侍从为耶律李胡斟酒时,马奶酒不小心洒到了地上,便被耶律李胡当场抓住脖子,浸入身边一个浴手盆中活活淹死。他作为一个失势者,深处软禁当中,竟然还仍旧如此跋扈。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萧翰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连插手干预的神色都没露出半分——耶律李胡再怎么失势,但只要述律平一天不死,他皇太弟的身份便是铁打的。镇州的兵权萧翰看得极紧,但一个侍从的性命,却还不值得让萧翰为之与耶律李胡起冲突。
这时一个信使匆匆入内,在萧翰耳边耳语起来,萧翰一听,整个眉头便都皱了起来,耶律李胡于醉眼之中瞥见,冷冷道:“怎么,老二(耶律德光)在南边栽跟头了?”
这时环马高地一战尚未见分晓,远在万里之外的漠北自然更不可能收到什么消息,萧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耶律李胡道:“老二带了那么多人去,现在应该刚刚进入套南吧,想必不会大败。你只是皱眉,恩,那多半是别的事情。听说西面有唐寇入侵,漠北是西线吃了败仗?”
萧翰眼睛一冷,挥退了信使,冷冷道:“没想到在这镇州城中,皇太弟的耳目依然如此灵敏。”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道:“本王虽然不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本王根基之深,又岂是老二能一夕尽除的,就算你,也只是暂时锁住我的手脚罢了。”
萧翰嘴角带着轻蔑,道:“根基深厚的,未必是皇太弟,怕是地皇后吧。”
这句话,直指耶律李胡是靠着地皇后述律平的羽翼才能如此嚣张,耶律李胡仿佛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怕一声将手中酒壶向萧翰砸了过来,萧翰挥手挡开,冷然道:“李胡!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就算要放肆,也别放肆到我头上!现在说好听些你还是奉命考察西北的皇太弟,说难听些,你就是归我该管的阶下囚。”
“就凭你!”耶律李胡骂道:“别以为族人都叫你一声国舅。你就真当自己多了不起了。说白了,你就是老二派来看我的一条狗!在我耶律氏天潢血脉面前,你就是一条狗!”
萧翰却不动怒,只是笑道:“就算我是一条狗,你现在也是被我盯着管着。我若真想对付你时,便找个名目,将你送到前线去,借石拔的手宰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
耶律李胡本来盛怒,听到石拔二字后微微一愕。道:“石拔?唐军中的铁兽石拔?”
他在契丹内部时素来目中无人。但去年在套南战败之后。内心深处对唐军已经埋下了敬畏的种子,尽管未曾与石拔对垒,却也听过铁兽的名头。
“不错。”萧翰缓缓道:“既然地皇后在西北的耳目能绕过我跟你传递消息,那么这事迟早瞒不过你。我不怕跟你说。之前西线出现的唐军已经露出真面目了,正是铁兽石拔。而且……兀欲好像也被他生擒了。”
听到这个消息,耶律李胡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几分震惊之中,又有几分惋惜,但几分惋惜之中,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中又带着几分郁闷。
算起来,耶律李胡乃是耶律阮的亲叔叔。只是这些年契丹各部族围绕着耶律阿保机留下的三大血脉斗争不休,耶律阮(兀欲)是耶律阿保机的嫡孙,是耶律倍一系的,他受到打击耶律李胡自然高兴,只是现在得势的是耶律德光。耶律阮被擒只会无形中加强了耶律德光对契丹内部的控制,因此耶律李胡知道之后,不免震惊、惋惜、幸灾乐祸与郁闷兼而有之。
他静了一静,忍不住道:“兀欲手下,还保有一些先帝留给老大的百战精锐,兀欲也不是无能之辈,若靠着兵力悬殊,要杀败他不难,但要生擒……哼,唐军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似乎不是兵力悬殊,而是有部族背叛。”萧翰道:“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还是铁兽石拔竟然会出现。皇太弟,你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对石拔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有什么高见没有。”
耶律李胡睨了萧翰一眼,淡淡道:“漠北不是汉人派一员猛将就能征服的地方。就算是汉唐最强盛的时候,也得动用倾国之力才能攻到这里。铁兽再怎么勇猛,再前进五百里,必要碰壁,再前进一千里,就得把性命都送在这里!”
萧翰点头道:“引汉人的一句话,在此事上我与皇太弟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来的若不只是石拔,而是杨易呢?须知如今的漠北,大批精锐被陛下抽调南下,整个漠北老弱多,少壮少,若是鹰扬军横扫而来,只怕我们未必抵挡得住。”
“就算杨易来了又怎么样。”耶律李胡不屑地道:“最多咱们将镇州送给他,一座土坯城罢了,咱们再往东后退两千里,他杨易还能追着我们到临潢府不成?等到冬风一起,不管来的是五万人,还是十万人,若不撤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翰笑道:“皇太弟的才略虽然不及陛下,但在我契丹族内果然也是罕有的,怪不得能得地皇后欢心。”
若在平时,听萧翰说自己不如耶律德光,耶律李胡势必勃然大怒,这时却只是道:“其实镇州若真的丢了,那漠北也一定会震恐不安的。现在虽然还没走到那一步,但兀欲被擒,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向老二回复?”
萧翰以手支着下巴,半晌道:“没什么好回复的。”便传令政务官,派出骑兵向镇州以东、以南各部族传递消息,就说近来有唐人奸细混入漠北,散播流言若干,意图制造紧张气氛,搅乱南线军心,今后若有散播流言者,各族族长、各部酋长捉拿之后,可以当场擒杀。
耶律李胡冷眼看着萧翰的安排,事后才道:“你准备瞒着南线?你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整个黑锅都由你背?”
萧翰淡淡道:“杨易出现之前,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据我的情报,似乎轮台一战之后,这头苍鹰就落下了病根,这次他不出现,却将一个并非帅才的石拔从碎叶万里迢迢调过来,只怕病体沉重。没法担当此任也未可知。”
“那石拔呢?那也是一头不能轻视的猛兽!”
“石拔再猛,从天下战场来看,终究只是偏师,耶律察割也还敌得过他。”萧翰道:“一头铁兽而已,就算掀得起波澜,也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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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契丹后方之事,却说当日柴荣擒了耶律阮,整合了兵马,收拾了战场,便率领诸将来见石拔。
见面后石拔大喜道:“不愧是郭飞雀的儿子。元帅看重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一仗打得好!你能突围不算难得。打败契丹也不算难得,但生擒耶律阮,那可就大大不容易了。”
柴荣慌忙道:“这一仗能够成功,主要是都督已经将耶律阮军心士气都打散了。柴荣只是适逢其会,万万不敢自居大功。”
本来柴荣巧取大功,在浴血奋战的铁兽骑兵看来,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不忿,这时听了柴荣这两句话,铁兽军的将领心中那口气便都平了。
石拔哈哈笑道:“虽然这样说没错,不过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也取不了现在的战果。回头功曹论功行赏。只要有功劳的,都少不了一份大功。”
他眼光扫了一圈,忽然盯在拔野身上,唐军诸将的目光也同时被吸引了过去,看着石拔。一道道目光就如一道道刀锋一般,原第二府副都尉更是恨火直燃,虽然不敢随便开口,但眼神中的杀意满帐诸将都能感受得到。
石拔问道:“拔野,你可是日前败我两府、杀我麾下都尉的那人?”
这时的石拔还不算是出色的政客,他心中既知道拔野既站在这里,背后必有隐情,便也不会搞什么先威后恩的手段。只是他这时威严已著,普普通通、不带任何语气的一句话说出来,却仍然足以叫人感到有千钧压力!
拔野只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来,叫人几乎就像跪下求饶,但他还是挺直了脖子,直挺挺地道:“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已经跟柴都尉全部交代了。日前一战,我虽然有错,但事出无奈,那一场仗打的并非我的本心。当时我若不出力,只有死路一条。”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所以你承认你就为了自己的性命,便在战场之上,杀我大唐将士么!”
“战场之上,人人求生!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为自己求生,有什么错!”拔野大声道:“如果当时有第二个选择,我不会那么做,但当时我没有选择!”
原第一府都尉胡振哼了一声,道:“那么以后你再遇到危险,也同样会选择背叛了?”他转身向石拔道:“都督,如此狼子,对我大唐绝无忠心可言,请速杀之,以儆效尤!”
拔野只觉得心中一寒,赶紧向柴荣望去,柴荣踏上一步,道:“当初我们和拔野之间,未有恩遇,只有一句承诺,承诺之中又带着试探,试探中又带着挟制。我军如此待他,就要他以绝对忠心回报,未免有些苛刻了。”
原第二府副都尉怒道:“柴都尉,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庇护这个胡儿吗?我们都知道你和他有旧,但你更别忘了,日前死在他刀下的,可是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帐中诸将,大多数对拔野并无好感,听了这话,情感上都偏向了那位副都尉,一股压力弥漫整个军帐。
柴荣却顶住了压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死去是我的战友,这一点我当然没忘记。我和拔野虽然有旧,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与我的战友来得长,来得久。可是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情谊,而是是非。”
原第二府副都尉道:“他先假意臣服,跟着反叛,杀我军将,败我军阵,论罪当斩,这就是是非!”
柴荣道:“日前一战,论罪当杀,但论情则情有可原。而且拔野最终还是弃暗投明了。”
“那算什么弃暗投明!就算没有他,翰达拉河谷外的这场仗,胜利的仍然是我们!”
“但是拔野决定弃暗投明,是在此战胜负未决之前。”柴荣厉声道:“此战之后有多少投降的俘虏,也都曾在战场上杀害过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投降,比起拔野来更是全无诚意!如果拔野得死,那些俘虏是否也要处死?”
帐中一将冷笑道:“处死便处死,便都杀了,那才干净!正好立威!”
“立威是这么立的么?”柴荣瞪了他一眼,道:“就这么处死这些俘虏,是要逼得万里大漠,所有部族都誓死反抗我们么?”
“他们若敢反抗,那就全部斩杀!”军帐之中,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隐隐然间,石拔的出现抬高了全军的士气,而此战的胜利又让军中氛围弥漫在一种自豪自信当中,而自豪自信里头,又不免滋生出几分狂态来。
柴荣是这场战争的首功者,自然也会受到这股气氛的影响,但他谨记着张迈的教训,或者说他血液中自有冷静的因子——“战场上的狂傲有助于提高战力,但在战场下的庙算中,狂妄却会带来灭亡!”
默念着张迈来信中的这句话,柴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慢慢地说道:“都督,我们到漠北来,到底只是求一胜而回,求数胜而回,还是说,我们要长远地征服这片土地?”
柴荣的这个问题,牵涉到张迈的总体战略,而张迈的总体战略,别人不知道,石拔却是清楚的。柴荣又道:“如果我们要一胜而回,那么现在可以杀了拔野,将所有俘虏斩首,做成京观立威,然后迅速西撤,此战已经足以震动漠北,保证今后数年小金山安然无恙了。”
石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柴荣又道:“但如果我们要长远征服这片土地,那么拔野不能杀!俘虏也不能杀,现在杀了,将会失去收服漠北人心的机会。”
胡振冷笑道:“人心之论,在中原行得,可这里是漠北!胡儿不知仁义法度,服叛不定,哪有什么人心可言。”
“胡儿又怎么样?他们也是人!”柴荣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仁义,但至少却还懂得承诺!既然懂得承诺,那就能建立法度!我们未必能在漠北推行‘仁’,但我们至少得先在漠北立住一个‘信’字!水至清则无鱼,拔野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在我们与契丹之间徘徊的部族。这些部族,既可以臣服于契丹,同样也可以臣服我们。要收服他们靠的不是单纯的杀戮,而必须是武力与心胸。这也是我活捉耶律阮,而不是在战场上直接将他斩首的原因!”
石拔深深看了柴荣一眼,挥了挥手,道:“诸将暂退。”又指着柴荣,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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