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点暮在的时候,段溪桥说发现傅倾饶心细如发是意外之喜,当真一点也不为过。
刘大人失踪之事,起初知晓之人不过是皇帝、秦点暮与他三人而已,就连刘家人,都由皇帝出马将此事盖了过去。
大理寺卿不在京中,秦点暮另有要事去做,皇帝就将此事全权交与他负责。
事情来得突然完全没有丁点眉目,刘大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查了几天都没有理出头绪,只知道京城之内暂时谁也信不得。可是很多事情单枪匹马去做着实困难,无奈之下去了酒楼,边饮酒边想对策。
结果就遇到了傅倾饶剖腹取子那一幕。
他稍作打听,就知晓了她是回京述职的官员之一。当晚寻了她的上峰饮酒闲聊,便知她为人一向正派且做事认真,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自上任后几年内根本没离开过那里,刘大人失踪之时她也根本不在京中,没有任何作案机会。
一个清白的、做事干脆利落的、敢于剑走偏锋的助手,正是他所需要的。
第二天一大早,段溪桥就走了路子,将傅倾饶给弄了过来。
谁知这小子太不给面子,头一天上任,竟是睡着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当值期间无视条例怠慢公务……你,可知罪?”
傅倾饶被他悠悠然的一喝惊了一跳,腾地站起身来,胳膊都压麻了也顾不得去理,抬手就揖,“大人还没给我分派今日之事,何来怠慢之说?”
段大人被气笑了,“敢情昨日的案子已经结案了?”
傅倾饶因了披着男人的外皮怕人发现,一向浅眠,虽说刚醒,脑子却也还活泛,当即说道:“虽说案子未结,可下官也是因了公事彻夜未眠,还望大人见谅。”
段溪桥望着她眼下那俩大黑眼圈,口气和缓了一点点,“哦?”
“深夜之中下官未敢点灯,在乱葬岗里只能就着月光查看,足足一个晚上方才完成。”她这话说得不假。若不是她功夫够高眼神够好,就那么一大片地方,寻常人看上一整晚能查完就不错了,那还得是月光亮到极点的情况下的保守估计。
说起这个,段溪桥终于有些动容,“你昨晚当真去了?”
“是。下官特意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出的城,今日一早回来的。”
段溪桥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他昨日下午稍稍留意了下傅倾饶的去向,见她没事人一般回了家,只当她没打算去乱葬岗,就也没再留意,转去了乔家鞋庄那里盯梢。
谁会想到这傻小子真的大晚上的去乱葬岗了?
看到他这样子,傅倾饶松了口气。又暗叹幸亏昨夜没找到刘大人,不然的话,她当真左右为难,带着老人家半夜溜回城内也不是,将人丢在那里也不行。
段溪桥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好,索性将此事略过不提,反倒说起另一件事来,“昨日我去乔家鞋庄盯了会儿。”
傅倾饶也去过一趟鞋庄,刚好乔盈不在。后想着乔盈清者自清,不怕他查,就也没去她住处去寻。
此刻她也不知道那订单之事到底如何了,便道:“不知大人有何发现?”
“暂时没什么特别发现,等下去问问那乔老板,鞋子是谁人订的,再做打算。”昨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并未现身查询,待到晚上都没发现异样,这才决定正面出击。
傅倾饶还未来得及开口,咣咣咣的拍门声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有急事,有要事!”
段溪桥找傅倾饶有话要谈,进来时顺手将门带上了。此时听人说得急,就给傅倾饶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门打开了。
来人是王寺正。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颤,腿跟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段溪桥看不下去了,指了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大人,大事不好了!”王寺正仿若未闻,一步也不挪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段溪桥,一副死到临头了的模样。
“说。”
王寺正还没来得及开口,腿脚先不听使唤了。傅倾饶忙把椅子放到他身后,在他腿软的时候往前一顶,刚好就坐下了。
他屁股挨到实面上,人也镇定了些许,说话也利索起来。
“今天巡查的军士在城墙根发现了几块断肢,本是送到京兆尹处,结果京兆尹查探了会儿又差人给送到大理寺来了,说那断肢是,是……”
段溪桥和傅倾饶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寺正狠狠咽了口吐沫,压低了声音,“……是首辅大人的。”
段、傅二人听了这话后,再对视一眼,脑海中闪过的头个念头居然一样一样的。
——这事儿,看来瞒不住了。
……
上次看脚的那个屋内,此刻又多了几个血淋淋之物。两只手,以及分别被砍成三段的两只手臂。
其实说它们血淋淋其实也不恰当,因为上面虽然沾了大量的血,却早已干涸,如今再看没了触目惊心的鲜艳之色,只余已经定局的暗红。但是凶徒这斩人身体如斩断野兽一般残忍的手法,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脊背发麻,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它们还在流血的错觉。
段溪桥已差人将秦点暮请了来,加上傅倾饶,屋中还是上次的三个人。
“京兆尹是怎么看出来是刘大人的?”秦点暮一贯温和的脸上,此时也带了几分凝肃,“脚我还能猜出几分,毕竟六趾不多见。单让我看手和胳膊的话,我却认不出。会不会弄错了?”
“就他那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性子,没把握敢这么说?我估计是旧伤吧。”段溪桥指着一条手腕上已经断成两半的一指宽的疤痕,“就是这个。”
秦点暮凑上前,拧着眉点点头,“看来是这样了。”
“还有件事,”段溪桥叩了叩他面前的桌子,“若你看到这疤痕,能够知道是刘大人吗?”
“不行。我并不知道他受过伤。”
“你和刘大人相交颇多都不知道……看来京兆尹平日里与首辅大人很是熟稔啊。”
秦点暮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回头看他。
段溪桥就笑了,“你我都没听说过刘大人有伤疤之事,京兆尹倒是耳路广阔,不只知道,还晓得那是个什么样子的。”
秦点暮觉得他太过多疑,当即抿紧了唇,嘴角绷起一个生硬的弧度,“许是他们平日一起洗过澡、泡过温泉,也未可知。”
段溪桥不以为然,转而说道:“就眼下情形,这事瞒不下去了。京兆尹堂而皇之地将这事儿丢给了大理寺,别的不说,光刘家那边估计就要闹腾起来。正卿大人不在京,右少卿这些日子被都察院的人搅得脱不开身,这些事都少不得我来应着,去陛下那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得在情在理,秦点暮只得应了下来。
两人商议完,才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傅倾饶不见了。仔细一瞧,原来她跑到了桌子另一侧,先是歪着头看了看,又半蹲下.身子,稍稍仰视着那几块断肢。
“做什么呢你。”
傅倾饶拨开段溪桥敲她头的手指,紧盯着断肢说道:“你发现了没有,这些,很不寻常啊。”
秦点暮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下没发现问题,忍不住问道:“哪里不对?”
“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
顺着傅倾饶的手指看了片刻,段溪桥的脸色渐渐冷凝起来,平日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此时满满是不可置信。
秦点暮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倾饶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还在专注地指着,末了,作了总结,“又不是做艺术品,犯得着让左右两边切口位置一样、完全对称吗?我觉得有问题。”
一抬头看两位大人脸色难看,她忙站起来,说道:“其实也许是我多心了,或者只是凑巧而已?嘿嘿,嘿嘿嘿嘿。”
没人应和的笑声在屋里飘了下,灰扑扑落了地,没惊起一丝的波澜。
秦点暮依然在盯着创口默默地看,段溪桥则转去了里间。
傅倾饶觉得自己的发现其实算不得小事,正思量着怎么让左少卿大人更重视些,就见段溪桥抱着个大匣子过来了。打开来,赫然是那两只脚。
匣子和双脚表面都有细小的水珠,正微微冒出一层薄薄雾气,显然是刚从搁置了冰块的地窖中拿出来的。也不枉费段溪桥大冷天里还这样细心保存着,那双脚和傅倾饶上次见到时几乎毫无差别。
三人凑到一起,将脚上创口也看仔细后,面面相觑。
双脚的创口也是在同样的位置。若不是因为一边是六趾,就也完全对称了。
秦点暮待不住了,“我这就去面见圣上。”说着就要离去。
段溪桥“哎——”了声叫住他,“刚刚发现的这个你先别说啊。”
秦点暮疑惑地看他。
段溪桥不咸不淡地道:“免得打草惊蛇。要知道,那脚可是在摘星台发现的。”摘星台在皇宫里,若是新发现被宫内有心人知晓了,可是麻烦一件。
秦点暮稍一思量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虽然段大人对着秦大人的时候说得好听,但人一走,他就唤来了个衙役,“去!到都察院去,就说大理寺接了个大案子忙不开,等下刘家的人要来大理寺了,让他们赶紧把右少卿给送回来应付着。”
语毕,唤上傅倾饶,“咱们出去走走。”
傅倾饶来了精神,“去城墙那边?”她现在比较想知道发现断肢的地方现在是什么状况。
“自然不是。”段溪桥嗤了声,问:“你见过刘夫人吗?”
傅倾饶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段溪桥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脸的惨不忍睹,“别去了,你放心吧,刘夫人肯定派了人去那儿。我可不去找不自在,还不如等下让他们把刘家人安顿好了我们再去。”
“到时候会不会有些痕迹看不到了?”傅倾饶有些迟疑。
段溪桥眼睛半眯懒懒一笑,翘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阴冷的邪气,“看不看得到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晚上一时半刻而已。爷就不信了,凭着爷的本事,还揪不出一个没了人心的畜.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