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少时见过,但也仅仅是见过,傅倾饶与杨大人算不上熟悉。如今十几年过去,对方容貌却并无甚大变化,故而时隔多年,她竟是将他认了出来。
她这略一停顿,那轻功甚好之人却并未有丝毫迟疑,虽仅一瞬,两人间的距离却又拉大了稍许。
对方武功着实不弱。傅倾饶拼命追赶之时,望着他壮实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此人身材魁梧肌肉强健,身着黑色夜行衣,动作灵敏且大开大合……
如果换身衣裳……
望着被抓的大理寺正卿,一个念头突地跃入脑海。
——难道此人是她先前怀疑的大驸马陶行江?
再一思索,如果给这背影换上绯色衣衫,就更像了。
心念电转间,傅倾饶想到了刘大人和京兆尹案中的惨状,心中憎恶陡然增了数倍有余。
原来此人竟不是与宏岳国人一伙的,而是犯下那断肢案的凶徒!
强烈的情绪下,她竟是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阻滞,速度又提升了一些。眼看两人距离再次越拉越短,傅倾饶在掠奔的时候稍稍弯了下.身,顺势从棉靴旁缚着的剑鞘中拔出一柄尺多长的短剑,厉声喝道:“贼人!哪里跑!”当即卯足气力飞跃而上,横剑一扫将他拦在了那里。
那人收脚站住。四目相对,傅倾饶禁不住愣了下。
陶行江面上毫无遮拦,就这么大喇喇地立在她的面前。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理寺的小官啊。”暗夜中,陶行江声音带了种可怖的阴森,嘴角那一抹笑更显诡异,“三更半夜的……你拦我作甚?”
傅倾饶冷冷说道:“大驸马也知现在已是半夜?那你掳走杨大人又是因何缘故!”
“杨大人?你说这个人?”陶行江双手拽住背上之人的衣衫将他提了起来,往旁边随手一丢,肉身坠落发出闷响,“你早说是为了他嘛。我不过是看他昏迷了带他去安全的地方罢了。大人你这副做派,难道是连做好事都不许了吗?”
他极夸张地瞪大了双眼,黑瞳旁的白色露出大半,狰狞无比。
傅倾饶厌恶地扭开头。她持剑的动作不变,躬身下去查探杨大人的状况。
手即将触到他鼻下时,轻微的破空声突兀出现。
长年的隐忍生活使得傅倾饶对于周遭的变化极其敏感。听到声音感受到气流变化,她第一反应便是往侧边躲闪。
双脚刚刚离开原地,‘砰’地撞击声便在那处响起。
一对精巧的斧头砍在地面上,砸出了两道凹陷。
傅倾饶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短剑。由于用的力气太大,剑柄上的花纹硌了手也浑然不觉。
“武状元当真好兴致,半夜救人竟还带了斧头。”她死盯着那乌金所铸双斧,眼看陶行江蹲下.身开始拿着斧头在杨大人身上比划,心骤然提紧,冷哼道:“这东西,可是与两桩命案所用凶器极其相似。不知驸马爷是从何处得来?”
陶行江将双斧分成‘八’字在杨大人胸腹间比量了下,啧啧说道:“原来才两桩命案啊。”他抬起头,朝傅倾饶一笑,“这数字着实太少了些。不如我们把它变成……四个?”
最后那字刚一落地,他突地跳起,扬起双斧便朝傅倾饶斩来。
傅倾饶横剑格挡,谁知这乌金之斧太过锋利且陶行江力气太大,将短剑硬生生劈成两半。
她功夫胜在精妙却输在气力不足,一招失败也不纠结,当即弃剑侧掠至墙根处,抄起旁边一根被人丢弃的长棍就朝陶行江捅去。
陶行江本欲拿斧去砍,谁料那支长棍竟似游龙,蜿蜒攀附在他身周,让他无从下手。
他大笑一声“好枪法”,当即低吼一声,竟是用肉.身迎上了木棍。二者相击,木棍尖竟像是被他用腹部吸住了一般,再无法动弹分毫。
傅倾饶暗惊,刚刚松开长棍,双斧已经劈下,齐齐落在方才她手握之处。眼看陶行江把断裂的木棍朝杨大人身上使力掷去,她再不犹豫,双手握拳便要贴身近战。
谁知就在这时,旁边突然飞来一个石子。
此物直取她前方一尺处,若再继续前行必然要被击中。傅倾饶无奈,只得停住步子躲闪。
这时传来了刻意放沉的脚步声。
傅倾饶警惕地循声看去,本以为会是陶行江的帮手,待到对方身影出现,她却是愣住了。
楚云西负手而立,面上蒙着的,竟是当时她搁放在枕畔、留给他擦汗用的布巾。此时他刻意收敛了锋芒,气质便有了不少的变化。若不是两人朝夕相对了那许多天,她恐怕都认不出他来。
楚云西快速扫了她几眼,随手捡起滚落到了这边的那一截木棍,左手握住,气势凌云地朝陶行江凌空指去。
陶行江桀桀笑着,手持双斧朝他砍来。
楚云西不动如钟,持棍如剑好似十分随意地挽了个剑花轻巧拨开双斧,趁着斧头一顿的空档,他突地松开木棍在它后端猛然一拍。木棍飞急如电,在双斧间的空档处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取陶行江心口处。
陶行江嘶吼一声急退了两步,却还是被那一棍戳中心窝,喷出一口鲜血。
“好得很,”他神色狰狞地死盯着楚云西,“早晚我会查出来你是谁!等着受死吧!”当即踉跄着飞奔而去。
傅倾饶忙去探杨大人鼻下,许久,都未有生的气息。
她恼恨地以手捶地,胸口起伏不定。
楚云西听得陶行江离得远了,方才冷然说道:“此人武功极好,亏得我知他功夫的套路,方才能一招震慑住。你方才剑被斩断时就该抽身离开。”
傅倾饶自嘲地笑笑,说道:“可万一杨大人还活着呢?我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气氛一时冷凝。
傅倾饶知他方才出手其实冒了极大的险,虽然特意换了左手,依然有可能被陶行江认出来,那样的话,他的计划就也白费了。
况且……他还救了她……
再也无法作出冷漠模样。她暗叹口气,起身说道:“你怎地来了?不是十八方才入京吗?”
楚云西借着忽明忽暗的光上下打量她许久,见她无明显外伤,这才神色松缓了一点点。
“长亭说你会参与这次行动,我想着过来看一看才好。陶行江此人睚眦必报,你要小心行事。”
傅倾饶说道:“如今既已知晓案子是他做的,找出证据便指日可待了。”
“就算查出案子是他所为,你恐怕也无法捉他归案。”
“为何?”
楚云西沉吟片刻,说道:“他是皇兄心腹。”
“那又如何?”
楚云西抿唇不语。
傅倾饶愤然道:“难道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
“恐怕……极难。”
傅倾饶恼恨地别过脸去。
楚云西凝视她片刻,忽地说道:“那日的那个牌子,你可带来了?”
傅倾饶知晓他说的是阿关配饰上被他折下的那柄小剑,就将它拿了出来。
“把它给我。”
东西原本就是楚云西拿到的,当初听他说不要,傅倾饶方才收起。如今他既是取回,傅倾饶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搁在了他的掌心。
楚云西将它收起,说道:“我回京之前,你切莫轻举妄动。如若有人问你断肢案一事,你只答不知便可。至于杨大人的尸身……你不要管,等下我会让长亭他们过来。”
见他转身要走,傅倾饶忙紧走几步将他拦住,狐疑地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楚云西淡淡道:“左右不会害你,无需担心。”
傅倾饶被他噎得一哽,再去看,人已经没影了。
这一夜,傅倾饶睡得极不踏实。
两桩案子在脑海里不住浮现,搞得她心烦意乱。
同样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一个是别国人竟然敢在大恒肆意妄为,另一个,则是仗着自己身份奇特有恃无恐。特别是那断肢案。明明再努力些就可以顺出证据,却被告知或许会抓不住人。她知道楚云西所言有理,可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愈发无法释怀。
这样辗转反侧半睡半醒了一整夜,临近天明她都还未真正睡去。看看天色,索性起身练武——力气是她的硬伤,她准备在日后的锻炼中再加强力道的训练。毕竟命是自己的,靠别人帮忙,又能好运几次?
拼了命地负重锻炼了一个多时辰,挥汗如雨后,身体疲乏不少,心情却是畅快了点。
沐浴换衣、收拾妥当后,她觉得自己状态尚可,便吃过早饭去了大理寺。
此时,她也想通了。就算陶行江十分难抓,那又如何?
只要不放弃,总还有一线希望的!
她斗志昂扬地坐在桌前翻阅卷宗,没过多久,却等到了一道始料未及的旨意。
皇帝宣她进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