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恒最北处与宏岳国间横亘着一条大河。河面宽近千米,乃是隔开两国的天然屏障。春夏秋时,水流湍急,可一旦入冬,水面便结了厚厚的冰,车子碾过都不会断裂。
偏偏就是这样牢靠的冰河,反而让宏岳人更加忌惮,冬日里轻易不敢出兵过河。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楚云西才会安心地悄悄回京。
方才天空中便已飘起了雪,如今天色愈发阴暗起来,雪落得更加急了些。
傅倾饶站在稍高的地方,微微俯视着周围正准备驻扎的将士,再遥望了下河对岸,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怎么会选择了这个时候?往年此时都很平静的不是么?”
楚云西望了她一眼,安抚道:“莫怕。行军打仗就如两人比武,见招拆招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如今我们占了地势的优势,不会有问题的。”
这次宏岳突袭的地点正对着大恒的高山。如今大恒这边重山险峻,山下又有宽河相助,易守难攻,说起来确实胜算很大。
傅倾饶慢慢环顾了下周围连绵的群山,默不作声,心中的忧虑不减反增。
楚云西也知正常情况下行军打仗都不会选择对己不利的地势进攻,宏岳的做法的确有些蹊跷。但敌人来袭,他怎会临阵退缩!
拧眉遥望了远处一眼,他举步朝旁边慢行,扫视了下周围的环境,转而细看兵士们的行动。
雪越下越大,树枝上已经挂起层层的白雪。冰凉的雪花砸到脸上,一阵凉一阵麻,冷彻心扉。
傅倾饶在营帐周围缓缓走着,边行边警惕地看着,试图从附近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不知不觉,竟是有些走远了。
周围十分安宁十分清爽,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丁点气味,仿佛能听见雪花飘落坠到肩上的声音、闻到白雪清凉的味道。
就在此时,她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呛人之气。抬眼去看,就见极远处正冒起一股股的黑烟,在这方纯净的白色天地里,显得尤为扎眼。
细看了下,她稍一思量,脸色骤变。提气急掠至营帐附近,顾不得去寻,拦住一个士兵慌忙问道:“楚云西呢?大将军呢?他去了哪里!”
士兵脸上一片茫然。
傅倾饶大急,正要朝那冒烟处行去,就听旁边有另外一个士兵说道:“刚刚我看大将军骑马朝那边去了,说是有人在那边求救,他去看看。”
他话音没落,傅倾饶已经一个闪身,不见了。
士兵挠挠头,有些不解,“在山上不是经常碰到住户遇险求救吗?不过是寻常事情罢了,他紧张什么?”
离得越近,那烟火气就越重。仔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不同寻常的烧焦气味。不多时,那气味越来越浓,傅倾饶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
“你怎么会那么想?太过无稽!”
一声低吼传入耳中,她脚步滞了下,不可置信地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努力平息了下气息,继续慢行。
“那几本册子,在我手里。”楚云西平静说道:“你手握皇兄的私密记录文书,却到往两国交界,还四处打听詹家人的去处……你倒也聪明。詹家人的确很想知道平日里大恒君王的喜好。”
听到他声音没有丝毫的紊乱,傅倾饶暗暗放下两分心。轻轻跃上树梢,隔着好些树枝再去看那几丈见方的空地,她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十几个士兵和三十几个蒙面人倒在地上,鲜血直流,落到了地上,与冰雪相融成为红水。在他们身侧,有几堆树枝正在燃烧。火焰跳动,烧到了他们的头发皮肤,他们依然直挺挺得‘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比那火焰更灼人眼的,便是蒙面人的衣饰——分明和那些士兵一模一样。
楚云西立在‘人’群里,身姿挺拔,一身白衣早已污浊,沾上了斑驳血迹。
他手持长剑,剑尖直直地指向地上瘫坐着的披散着头发的男子。
郑北凌捂着胸口,冷哼道:“楚涵宣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却还为他这般卖命。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佛祖了?太过可笑!”
楚云西淡淡地道:“我无愧于心。至于我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便要看观戏人的心了。”
郑北凌冷嘲热讽着,手悄悄背到身后。
傅倾饶见他手指微微晃动时,他身后地上的落雪几不可辨地稍稍晃动了下。
只一下,却让她大惊失色。
再顾不得其他,她抽出腰间软剑飞身而至,在郑北凌有下一步动作前,挥剑砍向他身后两尺处。
软剑抖了下,似是碰到硬物。傅倾饶继续用力。终于,“啪”地声响起。物品被斩裂开来。
听到抽剑发出的那声清鸣,郑北凌惊讶地转回了身。看到那把软剑,他失声惊呼:“凤鸣剑?”扭头望了眼楚云西的软剑,他转而去瞧蒙了面的傅倾饶,神色有片刻的扭曲,“凤鸣剑和龙吟剑本是一对,为先皇后和先皇所有。你这是,你是……”
他这句话没说完,一阵剑光闪过,他瞪直了双眼,再也没机会多说一个字了。
楚云西甩去剑上血渍,回剑入鞘,神色不明地盯着傅倾饶。一瞬后,他轻轻说了句“你来了”,打了个呼哨。一匹骏马朝二人疾驰而来。
“上马!”他厉声喝道,在骏马行至二人身侧的瞬间,揽着傅倾饶飞身跃上了马背。
刚刚坐下还没坐稳,他已经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马蹄刚刚踏起,它刚刚落下的地方就多了四五支箭。
听着周围的破空声,傅倾饶暗暗心惊。不知何时这里竟是多了好些个射箭好手。而且那些人在身后步步紧逼,显然是在把她们往远离军队驻扎之地赶去。
眼睛被雪花打疼,面上覆着先前在路上匆匆拿来遮脸的布巾。傅倾饶觉得呼吸不顺,正要将布巾扯下,被楚云西一把按住。
“留着。别让他们看见你。”他呼吸不稳地说道。
“郑将军他……”
“他和皇兄无关,应当是与詹家勾搭上了。只是时日尚短,又拿不出有用的投诚之物,所以被詹家当了替死鬼。”
说话间,又有流矢飞来。
楚云西俯身下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傅倾饶。
傅倾饶扒在马背上,听着身周不断传来的“嗖嗖”声,心一阵阵发冷。
听着耳畔楚云西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她心道不好,急急问道:“你还好吗?”
楚云西没有回答。她等到的只有他更为急促的喘息声。
傅倾饶反手摸了一把他后背。
血。鲜红的血。
这颜色太刺目,她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
“云西哥哥。云西哥哥。你不能有事。”傅倾饶一遍遍说着,一遍遍呼唤着他。初时楚云西还有反应,能低低应和两句,后来,便悄无声息了。
傅倾饶从他的手里扯过马缰,控制着马儿的方向。
流矢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傅倾饶听着破空声,估摸着对方和自己这边的距离。速速环顾了下四周,她发现了一条小道,便猛地调转马头,朝着山高之地行去。
她忽然转向,追杀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多逃出了一霎霎的时间。
雪花越来越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浑然一色。
傅倾饶在今天头一次如此感激这样大的雪,将天幕地面一片,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她故技重施,弯着身子拔出靴中藏着的针,对着马背狠力拍了下去。
马儿刺痛,嘶鸣着朝前奔去。
傅倾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拽着身后楚云西的双臂,一个飞跃下了马背。
她咬着牙飞奔,将他带至路边一个山洞。刚刚将他放下,不远处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
原来此马并不像上次她在铜里乡时那般离开,而是他们二人刚刚离开马背,马儿突然停了下来,立在那处不动。
傅倾饶震惊地看了它一眼,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
将楚云西塞进路旁不起眼的山洞中,她刚要出洞,却被猛然清醒了点的楚云西一把拽住了手腕。
平日里冷傲隽秀的男子,此刻却鲜血遍布神色憔悴。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快速说道:“那几本册子,我大致翻了翻,能够破译一些。那些孩子被抓去,肚腹被划开,脏器被掏掉……”他深吸口气,眼神涣散地说道:“是用来‘养东西’的,至于养的是什么,说得太隐晦,我、我看不懂。”
他唇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滑落,显然气力不支却还在努力说着这些,竟是有些像在交代遗言了。
傅倾饶死死握住他的手,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一字字说道:“我不要听这些。等你好了,慢慢和我讲!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过来寻你。”
——如果还能活着的话。
楚云西刚刚说话已经耗尽了力气。
他重重喘息着,正要开口。谁知傅倾饶已经掰开他的手甩了开来,飞奔出外,跃上了那马的背。
楚云西心中大恸,有心想要大声质问她。她却只留下了个决绝的背影,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唉……平王受伤了。。。
妹纸们不来给他扔点爱的小鲜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