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更过后,暗淡的星夜之中,这片都处于幽静山林之中的小村子,唯有村口牌坊下面还燃着一两盏灯火。
一片昏暗之中,却有一些细微的动静传了出来。
再细一看,是个梳着妇人头型的女子,提着一盏灯,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
妇人提着裙角,一边走,一边往身后看,确定了没有人跟随,才悄悄地弯进了一个小巷,七绕八歪地,走过好几条弄堂,这才躲进了一个屋子里进去。
屋子里亮着昏暗的光,几个袒胸露乳的男人见了妇人,嘴角弯起一抹笑,打趣道:“苏家娘子,你答应我们事情,可还算话?”
被他叫做苏家娘子的这一位,原来就是苏管事的媳妇儿——李氏,大半夜竟偷偷跑了出来,私会这一群汉子。
李氏色厉内荏,见几名壮汉身边都带着大刀,抿了抿唇,小心地低着头,也深怕说错一句话,只陪着小心道:“一定一定。”
“哼,我们的钱都已经给你了,若是拿不到货,担心把你那件事给捅出去,叫你身败名裂,比死还难受。”壮汉挑眉,目光凶狠,眉角一条弧形的刀疤,好似蜈蚣似的爬在脸上,更叫人觉得害怕。
李氏连连应下。
壮汉听罢,满意地露出一抹邪笑来,站起身,将那持刀的手背在身后,流里流气地走到李氏面前。
李氏一惊,浑身紧绷住,不住地往后退。
一个进,一个退,一直被逼到了墙边上,退无可退了。
壮汉笑道:“躲什么?就算你徐娘半老,老子也没兴趣。倒是你们院子里新来的那两位美人儿……”壮汉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燃起一抹火焰,随即又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塞到李氏的手里,随即正色,凶狠地说道:“把这东西,下到她们喝的茶水里面。若是办成了,上头还有重赏。去吧!”
半晌之后,李氏垂着头,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又是一步三回望地小心回到了苏宅。
一夜静谧,偶尔有蛙声此起彼伏地入梦而来。
苏清玖睡得不错,醒来之时神清气爽,不由得感慨,乡下的夜晚,确实别有一份风味。
唯一不太合时宜的便是一声敞亮的鸡鸣,将她的清梦扰碎了。
等到起来时,天光蒙蒙亮,外面却已经有了走动声。
庄稼人起得实在是太早了一些。
苏清玖腾地睁开了双眼,麻利地从翻身下了床,望了一眼外面的天光,恰巧便看见了端了盥洗用品走进来的雪霁。
苏清玖展颜一笑,转而到了梳妆台边,一边接过水,自己梳洗,一边又问道:“东西可准备好了?”
雪霁抿了抿唇,有些担忧:“东西是准备好了,只不过,姑娘,您真的要去吗?大姑娘一个人,我怕应付不过来啊!”
“你可别小瞧了我大姐姐,她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只是有时候太要强了一点。”
雪霁仍旧担忧,而后,小声在苏清玖的耳边说了几句,苏清玖听后,脸色微变。
这的确是个问题。
苏家看着是一只庞然大物,实则内里却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一个小小的庄子,竟也还有这么多的幺蛾子。
苏清玖皱了皱眉头,小声道:“你且去请大姑娘过来用早膳。”
雪霁点了点头,应声走了出去。
苏清玖面色凝重,仍在感慨雪霁说的那席话,思忖着了一番,拿出纸笔,写下了三个锦囊。
不消一会儿,雪霁便又垂头丧气了回来了,只说道:“大姑娘不肯过来,说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理当姑娘上她那里去用膳才是正理。”
苏清玖摇了摇头,只道大姐姐若是仍旧如此,只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读了太多的大家规矩,反而把自己给框住了。
“我去便我去吧!你且把这三个锦囊收好,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且打开来看看,以作参考。”
苏清玖梳洗得当,便赶去了苏清蓉的屋子里。
两姊妹坐在一处,同桌吃饭。
早餐倒也丰盛,有小米粥,南瓜,配着一些糕点和各色的包子,做得虽不如苏府中精致,倒也不埋汰。
只不过苏清蓉一直皱着眉头,大有不满,苏清玖仔细一瞧,便笑了,原是她生来娇嫩,只这么一会儿,身上被蚊子蛰了好多出红色的凸起,影响了今日的美貌。
苏清玖笑道:“大姐姐,你还真是块香饽饽。”
“这是什么鬼地方,真不叫人好过了。你还取笑我。”
苏清玖憋住了笑,吃了几口粥,又吃了几个包子,这才道:“好了好了,我们来此地乃是办正事的。我……”
苏清玖顿了一下,看着苏清蓉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大放心,话到嘴边,又转了方向。
“大姐姐,你既然有心管好这个苏家,此次视察便以你为主吧,我们苏家的五个庄子,各有各的不同之处,肃清内部管理,加上挑选一些可干之才,我相信大姐姐一定能做好的。”
“那你呢?”
苏清玖笑了笑:“我便负责查账便是,给大姐姐打打下手。”
这一番话,说得苏清蓉心花怒放,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清冷的表情。
从苏清蓉的屋子里出来,她快速地回了屋,仔细收拾乔装了一番,便骑了一匹马,扬长而去了。
这次出来视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她真正想要去做的,是要北上豫州,去找燕承璋。
这个事情,她已经深思熟虑了一整个晚上。
她想,她能够获得苏家的掌家权,能够为爷爷报仇雪恨,一切都离不开六殿下,若是没有燕承璋,金陵的几个父母官,哪个不想置她于死地呢?
她故意离开金陵,不过是想悄无声息地北上豫州罢了。
女子骑在一批健步如飞的枣红马上,在山间大道上纵马狂奔,一直到了大中午,这才到了长江岸边,瞧见一艘船,顿时喜笑颜开,三两步上了船。
“元辰,你的速度挺快的!”
元辰探出了脑袋来,依旧是木着一张脸,似乎不习惯对视,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去。
苏清玖笑了笑,似乎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想逗弄他。
船开拔了,苏清玖的心也安定了下来,望着宽广江面,感受着迎面的微风,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芦苇气息的江风。
“那孕妇怎么样了?”苏清玖冷不丁问道。
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的,好似永远也处理不完似的。
“已经好多了,由神医照看着!”元辰公式般回答,也没有什么感情。
苏清玖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也不枉她试毒一场。
“她可说了什么?”
“没问出什么来,不用问也知道。要想害你的,还能是谁家人呢?”
金家。
苏清玖心中这般想到。
小金氏被禁足,金老太太又被关押,金家与她的仇怨是最深的。
而这仇是不共戴天的,无法消弭,只要苏清玖在一日,金家绝不可能放过她的。
此事暂且不表,等回来再做商议。
苏清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似乎有些奇怪,扭头一看,元辰这个冰块脸,表情忸怩,好似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似的。
苏清玖纳闷地看着他,他更为奇怪,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苏清玖觉得好笑,竟为了这句话,半晌问不出口,她笑道:“还好,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她笑着将南斋给她留的两瓶药给拿了出来。
这药的效果十分不错,才用了两次,她身上的伤便好了许多,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不把伤口崩开,过些日子便快好了。
元辰接过去一看,脸色有异,小声念了一句:“他竟连这好药都给了你。”
苏清玖没能听清楚,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说什么?”
元辰冷冷地将药还给苏清玖,“是好药,千金难买,你且收着吧!”
苏清玖只觉得莫名其妙。
江风慢慢地大了,苏清玖大步走进了船舱里,里面摆了一排软塌,左右各一,可容两人休息,中间是一张长桌,固定在床板上的,有几条木凳子。
苏清玖一走进去,眼睛便瞪得老大,正要扭头走,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没有做错事,何必要回避呢?
于是大步走进去,坐在一边的软塌上面,然后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坐着的人。
南斋一身黑衣,正襟危坐,虽然船身颠簸不已,他却能淡定地喝着茶。
每次见到他,他的仪容总是一丝不苟的,从树上跳下来,头发丝毫不乱,在船上坐着,衣衫整洁,没有褶皱,真像个书里面走出来的贵族公子。
不过,他不是,苏清玖清楚地明白,眼前的男人,似乎隐藏着很多深远的秘密,比如他那张毁了一半的脸颊,比如他喜怒无常的性格,比如他为什么要帮燕承璋?
苏清玖是没得选,而他名满天下,不管跟随谁,都将是重臣,却要跟随毫无根基的燕承璋。
真叫人匪夷所思。
“你看够了?”那冷面男人斜睨了她一眼,这会他没有戴面具,丑陋的疤痕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苏清玖确实被吓得不轻,眼下再见,便觉得只是寻常,她没有收回视线,俏皮应了一句:“还没看够。”
“……”
能把这冷面阎罗给呛住,苏清玖只觉得得意,趁热打铁地戏谑道:“这可是我的船,你来做什么?”
“上了你的贼船,你说我能做什么?”那声音带着一丝冷,冷中又有几分张扬的邪气。
他挑着眉看过来,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清玖打了个激灵,只觉得那一霎好似被电了一下。
她在那一刻方才知道,有些人,气场强的时候是可以盖过容貌的,那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注视着,她有些不敢直视他,只觉得被什么高人打量着,浑身都拘谨紧张起来。
事后,她想到自己的懦弱,又暗自怨恨起来,不过是个书生,何必就怕了他去呢?
要不是没有把他丢下长江的实力,她作为这条船的主人,有权把他驱逐出去。
“没有我,你可找得到他?”
苏清玖抿着唇,有些不服,没有人带,确实麻烦了一些。不过多花些时间,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为了赶行程,他们需要走一夜的水路,等到明日一早,再往北去……
船上的东西简陋,苏清玖从船舱里面找了一些食物,随意做了点面汤,配着干粮对付一下。
原以为南斋这般娇贵,会吃不习惯。
谁料他倒是吃得开心,丝毫不见半分为难。
苏清玖心中又对他高看几分。
夜幕降临,江枫渔火,两个人一人一边睡在软榻上,盖上了薄薄的被子,准备休息。
原该早些休息的,苏清玖却睡不着觉,望着小窗外面的景色,飘摇的树影不断地向身后退去,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远处的小村子,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人。
“你说,我们能找到他吗?”苏清玖看了看,对边上那个不说话的家伙提出了疑问。
夜色是尽数黑了,看不见对面的景象,只是隐约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她听说,习武之人,视力要比别人好一些。她原来以为只是杜撰的,如今却真的有几分信了。
“或许。”
“喂,你为什么要辅佐六殿下,我听说,他几乎没有可能成为太子!”
那日,叶胜从各处收集来京城的消息,半真半假,只有一点出奇一致,便是对六殿下的品评。
从个人而言,六殿下默默无闻,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从势力而言,没有母族,毫无根基。
就算大位的人选不在太子和郕王殿下之间,这一位也绝无继位的可能。
“变不可能为可能,不正是世间最有趣之事?”对面睡着的人思考了一番,却给出这样一个解释。
苏清玖大感无聊,反问道:“你参合进这些事,只是为了挑战?”
“不行吗?”那边的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清玖觉得纳闷,若真是如此,她替南斋感到无聊。
可听他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自嘲。有些理由没有办法说,不能说,所以才编出了这些话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