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结实耐用又便宜,丝绸之属是绝做不到的。
蚕丝结茧、缫丝、再染色、又密密地织起来,此间人工需要多少?材料需要多少?又需要器械的成本!
能以几钱银子买到,那已经是捡了个大漏了。
若是云锦,又需要特殊的编排、织布手法才能实现,有的甚至以金线、银线来编制图案,价格更是无法估量。
所以,要想如何华丽,如何贵重,十分简单,但若想如何便宜,便宜到平民百姓都能买得起,也实属困难。
晓芸直言不讳,但又十分给面子的留了后路,说是需要时间去思考。
这一日,西城门摇摇晃晃地进了两辆马车,守城的士兵,一看对方出示的是豫州士族大家的手牌,并没有上车查验,草草就放行了。
坐在马车车沿上的小伙,看上去身量还没有长足,面色很白,长得清秀逼人,却带了几分女气。
马车在主城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突然却停住了,赶车的白面小厮喊了一声“喻~”,那匹上好的大宛枣红马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路边的大妈看了一眼,见人是外乡来的,便问:“小哥,你买布吗?我看你这身衣裳风尘仆仆的,不如买块布吧,我帮您裁衣裳,不收您钱。”
坐在车上的阿明愣是被吓住了,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了大妈的触碰。
他侧目看去,正好瞧见了两个金晃晃的大字——“苏记”。
于是,他惊得瞪直眼睛,又重新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闷声对马车内的两位道:“爷,到地方了。”
阿明跳下马车,取下车凳,又用钩子将车帘掀开,伸手亲自去搀扶。
一会儿,里面伸出一只白净的手,那手像羊脂玉似的,若非是其中骨节分明的、粗壮有力,会叫人错认成女子的手。
想来也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出这么白白嫩嫩的手来了。
大妈微微垂眸,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那公子,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的做派。
燕承瑜嘴角含着一抹笑,虽不算极为精致,但这白皙的皮肤,为他增添了些许颜值,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檀香木的扇柄,轻轻一打开,画的是墨竹图,苍劲有力,十分不凡。
若是有懂行的在此,大约能认出这乃是前明书画大家郑桥的大作。
这一出手,当真是不凡。
有燕承瑜珠玉在前,后面出现的公子便惊不起多少波澜了。
燕承璋头上戴着帷帽,低调地下了车,人群侧目之余,却没有认出,这便是六殿下燕承璋呀。
后面的马车里又下了几个人,一行人走进了苏记布行。
苏记总店的掌柜是苏清玖的心腹雪晴姑娘,一行人进了店,便自报家门。
“这两位是你们苏姑娘的表哥!还请通报一下!”
雪晴眯起她的凤眼,仔细将来人瞧了又瞧,十分纳闷地想了又想。
她倒是没怎么听姑娘说起过她的表哥,只是隐隐听说,姑娘的余杭外祖家,确实有两个哥哥,年纪约莫与眼前两人相差不多。
只是,听闻太太当年家中贫困,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可眼前两位公子,全然看不出贫困的样子。
尤其是这位穿着金色蜀锦的公子,这锦缎,千金难求,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够负担的。
雪晴心道这两人怕是身份不凡,便带着两人上了阁楼,亲自引荐给苏清玖。
一推门,苏清玖抬眸见到燕承瑜,吓得心脏都快骤停了,急忙起身迎接。
燕承瑜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温和地说道:“表妹,店中的生意倒是不错嘛!”
表妹?见鬼的表妹吧!
苏清玖心中暗暗吐槽,但也不得不迎合这位天潢贵胄的一时兴起,笑着道:“两位表哥远道而来,不曾远迎,当真是失礼失礼!”
“姑娘,这真是余杭的表少爷呀?”雪晴半信半疑。
苏清玖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奉茶,把今年新得的明前雨花芽拿来,沏一壶茶,对了,要用没有用过的绿玉盏装了!”
一家人,何至于如此隆重,这可是最高的待客标准了。
雪晴暗自嘀咕。
但姑娘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质疑的,立马便去照做了。
燕承瑜笑着参观了一圈,大为满意,“表妹不愧是个厉害的商贾,你们苏记布行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
“不敢!”苏清玖低着头,没有直视燕承瑜,反而是悄悄地走到了燕承璋的身边,低声询问他伤势如何?
燕承璋轻声应道:“好多了,劳小玖费心了。”
“说的什么悄悄话呢?”两人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燕承瑜的眼中,他戏谑地道。
“六弟,眼前人可是心上人?”
苏清玖闹了个大红脸,立马与他分开了些许,垂手低头,询问燕承瑜:“不知道……表哥……亲自驾临,所谓何事?”
“难得出了一趟京都,自然是畅游天下,也好多见见似表妹这般有趣的妙人儿。”
苏清玖满是无奈,这位太子殿下开起玩笑来,可真是不把门的。
雪晴奉上了上好的茶,苏清玖又是如坐针毡地陪着聊了半晌,又命人去准备酒菜。
豫州的形势算是稳固了下来,那边都是太子殿下的势力,他不担心,赈灾一事,他露了个脸,也算是尽到了责任,之后便由当地的布政司接管,燕承瑜只需要监督便好。
燕承瑜此来金陵,自然是有别的事情要办的,拜访南斋先生是一桩,这第二桩嘛,是一枚金令。
此次太子下江南来,既然以苏清玖的表哥自居,自然是要住在苏府的。
不等铺子上的事情忙完,苏清玖便带着一行人,乘马车回了苏府。
客房是早早收拾起来的,便是凝翠馆边上的另一个院子,名叫雅居。
这里面的布置是最似江南园林的,清幽静谧,处处都透露着玄机,一花一景,极为精细。
此处,原本是府中斋戒之地,后来无甚用处,便闲置了下来,用作客房,里面常有人打扫。
为了不怠慢贵客,苏清玖还是请人重新清扫了一番,将床幔和被褥都换上新的。
人还未到,院子里已经匆匆地忙活起来了。
这日,苏清蓉去了一趟钟府,回来时脸色不佳,正巧撞见府中的小厮的嬷嬷们慌慌张张的,便生出几分不喜,责问道:“这是做什么?”
“听闻三姑娘的表哥要来,正收拾屋子呢?”
苏清蓉一听,更是皱眉了,面色不善,沉声道:“什么金贵的人来?需要这般大阵仗?后头罩楼里面不是还空了几间,住在那边得了。”
“可是,那是……”下人住的啊!
嬷嬷欲言又止了。
苏清蓉今日脾性尤其之大,不耐烦道:“我苏家就是下人住的地方,也比乡下的主厅要好一些。快去吧,别在这里耽搁时辰了。”
“姑娘!”月秀小心的搀扶着苏清蓉,双双离去。
又约莫过了半刻钟,苏清玖果真带着两位表哥来了。
马车停在了苏府的正门,苏清玖命门房打开正门来迎人。
几位小厮面面相觑,这正门,可只有正月里,或者是有贵客来时才开的啊。
表亲只能算是家族亲戚,只需要开角门便可了。
小厮原想说什么,被苏清玖拒绝了。
正门缓缓打开,随着那红漆大门被打开,苏府小瞧娟秀的格局也便显露了出来,苏清玖道了一声请字,亲自来请两位贵客登门。
燕承瑜摇着折扇,优雅地跨过了门槛,笑着走进了院子当中,燕承璋紧随其后。
托太子殿下的福,后面的小安子周牧几人也都跨过了正门的门槛。
这时,负责管理家中庭院的管家嬷嬷也迎了上来,低声道:“三姑娘。”
“领他们去雅园吧!”
“这……”管家嬷嬷满脸的为难。
“怎么?”苏清玖反问。她想:“莫不是时间仓促,还未收拾好?”
管家嬷嬷原是柳氏身边伺候的人,因着金氏被逐出了苏家,连带着她的家生奴才,也全都赶了出去,管家嬷嬷一职便给了柳氏身边一位得力的嬷嬷。
她小声在苏清玖的耳边,将苏清蓉的主意说了一遍。
苏清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低声呵斥道:“笑话,快去把雅园整理出来,大姐姐那边,我亲自去说。你且领贵客过去。记住,可别偷奸耍滑的,若是加我听见你一句不好,这管家的重担,也不必你背着了。”
“表妹当真是心善,这般不辨是非的主仆,若是在我家,可是要被杖毙的。”燕承瑜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管事嬷嬷顿时脸色煞白,往后打量了一眼两位客人。
如此贵气不凡的客人,怎么能住在罩楼呢?她一想也是不对的。
管家嬷嬷领着几个人去雅园安歇,而苏清玖却亲自去了紫竹馆。
方才一进了门,便听见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瓷器之类的东西被打碎了。
“滚出去~”
“这般粗鄙的话,可不像是大姐姐会说的!”苏清玖在门口的屋檐下顿住了脚步,沉声对立面说道。
“你还敢来教训我了?苏清玖,你这狐媚子!”
苏清蓉听见了声音,大步走出了屋子,气势汹汹地对着苏清玖。
苏清玖不怒反笑,反问道:“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
苏清蓉却瞪着她,寸步不让,“我今日去了钟家。反正我的脸也丢尽了,不如便拽着你这个罪魁祸首一起下了地狱,也好向阎王爷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好事偏偏都是你的?”
“你见钟宇了?”苏清玖算是明白症结了,定是被钟宇的话刺激到了。
“你从小便见不得我,妒忌我嫡出的身份,妒忌我有很好的母家,钟小公子分明是先对我有情的,你却见不得我有一段好姻缘,非要从中挑拨,勾引钟小公子。现在你如愿了!你这狐媚子,跟你的母亲一样,都是下贱的狐媚子,专门勾引别人家的夫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苏清蓉打蒙了,“清醒了吗?”随即,一道冷漠的声音劈了下来。
“若是还不够清醒,我叫人打盆冷水来!”
苏清玖目光阴冷,心中也被勾起几分怒火来,钟宇之事,她确实怀着几分抱歉,她要谩骂也便骂了,她万万不该骂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与父亲恩恩爱爱,可从未有过过分之事。
难道因为长得美,被人觊觎,便是狐媚子了吗?
苏清玖冷笑道:“苏清蓉,感情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我为你们创造了机会,你没有把握住你的机会,是你与他有缘无分,与旁人无关,收起你那怨恨,我不欠你的!”
“你……你胡说。钟宇哥哥说过喜欢我的!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才会不要我的!呜呜呜~”
“别哭了!”苏清玖本想解释一二,但恐她也听不进去,便索性把先前之事一一和盘托出。
“你们之间,本就是一次错误,这下你满意了吗?”
“我……我……不可能的!”
“苏清玖,我不相信。”苏清蓉形貌有些癫狂,拉着苏清玖的衣领质问道:“你惯会骗人的。你说要让我参与苏记商行的管理,可如今呢,人人都知道你成功盘活了苏家,可有谁知道我啊?你给了我应有的位置吗?”
一说起这个,苏清玖越发怒不可遏,将人一把推倒在地上,冷声说道:“是我没有给你机会吗?苏清蓉,你好好想想,你在李家庄上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苏清蓉呆呆的,心虚地低下头去,不停地道:“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你说这话不亏心吗?午夜梦回,你不怕李大娘子来找你吗?你不怕那个马奴化成厉鬼吗?”
刚说起李大娘子的时候,苏清蓉的眼中尚且有一些心虚和迷茫,但说起马奴的似乎,目光立即变成一道幽冷的剑光,凄厉地喊道:“你懂什么?你只会骂我,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什么?”这几日来,苏清玖明察暗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确定,李大娘子是苏清蓉下毒害死的。她原以为苏清蓉是为了嘴上的小口角,狠心杀人,这些日子一直晾着她,不叫她参与苏记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