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的米粮被烧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得满金陵城都知道了。
苏记布行也停止了免费送米的活动,一时之间,又是人心惶惶。
雪晴颇为不解,便问苏清玖:“姑娘,明明形势一片大好,你怎么?我们的米分明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啊。还囤了那么多。”
苏清玖正给南斋换药,南斋藏在苏府的消息并不能叫别人知晓,所以一向保密,每每换药时,苏清玖便只留了雪晴一人在跟前伺候着。
几日修养下来,他的伤恢复的倒还算不错,已经慢慢开始结痂了。
为了这事,苏清玖没少去烦王神医,要了许多治疗外伤的药来。
有的亲自试了,才叫他用,暗地里十分尽心。
就连雪晴都看得感动,暗暗已经把南斋当做未来的姑爷看待了。
只是这两人之间还扭捏着,各自总是淡淡的,似乎隔着什么。
苏清玖对外面局势心中有数,回到:“等着看吧。”
因为金陵缺米,米价又慢慢上来了。
黑市里,米家已经卖到了五两银子一石了,而且仍旧没有停止上涨的意思,百姓怨声载道。
这一日,黑市上却来了个奇怪的卖家,他的米只卖二两银子一石,吸引了无数顾客。
黑市收摊后,那人指挥着收下的伙计正在收摊,不想却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使了个眼色。
只见来人虎背蜂腰,瞧着像是个练家子。
脸蛋生得像是个大圆盘,满脸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借一步说话。”
对比之下,那货主生得便很文弱。
像是被胁迫一般,跟着那虎背蜂腰的男人走到了一处酒肆当中。
原来,他也只是个引荐人,坐在酒肆里的那一位,才是正主。
只见他带着一个小方帽,身上穿着黑色与蓝色的丝绸圆领衫,帽檐遮了半边脸,不曾瞧见全貌,只约莫能认出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若是常在金陵,必定能认出来,这位是金家的嫡长孙,金宗文,也就是金成辉的嫡亲长子。
原来,金成辉见到粮价如今是水涨船高,不由得对自己当初贱价卖粮感到懊悔不已,觉得这仍旧是一桩好买卖。
只是实在没处去弄粮食,这边打发自己的大儿子,出来进货。
“听说你手上有粮?”
“有一些!”货主温和谦逊地说道。
“多少?”
“客人想要多少?”
金宗文转动着手上的一枚上好的白玉扳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沉声道:“十万石可拿得出?”
“拿得出。只看客人付不付得起价钱了。”
“你出个价钱吧。”
“二两五钱一石。”货主笑眯眯地说。
斜阳的光辉照在客人的手上,金宗文用力按着手上的板子,手上爆起青筋,沉声道:“别人买多,重要在原价的基础上降一些,你倒好,反而更贵了?是何道理?”
货主仍旧是咧嘴一笑:“如今粮食的价钱水涨船高,我今日卖二两一石,明日卖三两一石,后日或许更贵,客人拿得多,我取二两五钱应当也算不得贵,您这一圈瞧下来也看见了,没有比我更低的价钱吧。”
确实,如今是卖方市场,有价无市,能买到已经是不错了。
金宗文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贵客是谁?”
“金陵金家你可听过?”
货主嘴角露出几分笑容,恭维道:“原来是金掌柜啊。金记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
“你听过便好。”金宗文抬起头,看着货主,嘴角也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听过便好,金陵的许多生意都是我金家在做,阁下想要在金陵站住脚,我倒是可以帮忙。”
“哈哈,那便多谢了。”
“初次见面,交个朋友。你这批粮食,有多少,我便收多少,价格方面,你看?”
“如此甚好。”货主也笑着道:“不如就二两二钱如何?”
“一两五钱,你看?”金宗文眯起眼睛,半是威胁半是商议地说道。
货主似乎并未曾看见那人眼中的威胁,依旧乐呵呵地道:“二两二钱。”
“一两八钱?”那人沉声道。
“二两二钱!”货主依旧笑着说。
“二两!”
“二两二钱!”
“……”
四目相对,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金宗文用手瞧着桌面,沉声威胁道:“当真不肯降价?”
货主丝毫也不怕,乐呵呵地回道:“二两二钱,绝无二价,客人要便要,不要,我便收摊走人了。”
陪同的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在金宗文耳边低语道:“少爷,如今金陵缺粮,一旦到了明日大早,粮食的价钱必定会继续上涨,届时我们必定要花上更多的钱。”
“父亲说要十万石,却只给了十二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正是上次卖掉所有的米拿到的利润,金成辉是打定了主意,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了。
金宗文捏紧了手上的银票,狠狠地拽了好一会儿,双手又松开,将那银票递给了货主。
“十二万两,你按价钱,算粮食给我,我今晚便要见到粮食。”
货主乐呵呵地接过银票,忙道:“好嘞,立马给您装车,祝您生活愉快!”
“……”
当晓芸拿回这十二万两银票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了。
金家那小子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拿出这么多粮食的,就只有他苏家了。
而那所谓的货主,不过是晓芸手底下那一批,从豫州带回来的难民罢了。
苏清玖狠狠地敲了一笔金家的钱,乐开了花,又问道:“我们的米粮店差不多也可以开业了吧!开业之后,粮食的价格便按照正常价格来走,九十五文钱一斗便是。”
雪晴掩嘴偷笑,直道:“姑娘,您这也太坏了。”
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瞒不住的,但苏清玖那米粮店一开起来,又生生把价钱都拉了下来,金记那一笔,算是又砸在手里了。
不过这次,金成辉打定了主意不讲价,就是没人买,也不降价。
几日之后,燕承瑜顺利进入盛京城的消息传了过来,苏清玖的心这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南斋身上的伤口也好了许多,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了。
这几日,苏清玖为了照看他,倒是极少去店中,大多时候都躲在屋子里照顾病人,又是换药,又是喂食的,十分尽心。
这日,苏清玖照常来看南斋,雪晴有意留他俩独自说话,早早退了出去。
苏清玖一边给他端药,一边道:“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已经到了京城了。这下你可以放心的。”
南斋将药碗端了过去,那浓稠的黑色汁液带着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还未凑近,便让人作呕。
“不能倒,良药苦口!”苏清玖蹙眉。
这南斋,看似是个成熟稳重的谋士,实则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十分惧怕苦药,若是雪晴来送药,多半他便要偷偷倒掉,苏清玖不无心疼的道:“我的墨兰喜纯净,爱幽凉,你这汤汤水水的一倒,如今倒好,连叶子都已经黄透了。”
南斋略表歉意,但他天生不会道歉,只说道:“回头我原样送你几盆。”
“我养了它五六年,早就有感情了。你别墨迹,快喝了。”
南斋极为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将那药碗拉近了一寸,然后又迅速地推了出去。
“不喝药,我也快好了。”
“……我严重怀疑,你脸上的伤便是因为你不喝药才留的疤。”苏清玖怒了,指着他脸上那块丑陋的伤疤说事。
若是放在往常,南斋大概是要气得跳脚,那里容苏清玖放肆。
今日却似乎并不生气,回道:“与药无关。人心丑恶,便见容颜丑恶,人心纯善,便见容颜美丽。你说呢?”
“好啊,你竟说我人心丑恶!”苏清玖佯装生气,板起脸,叉起腰,抿唇看他。
南斋将药碗往边上一放,又用手拽了这生气的女子一把,叫她毫无防备地跌在他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靠得很近,南斋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我见过人心最美的女子。”
那话像是带着什么魔力似的,将苏清玖的心也软化了几分。
她暗自骂自己不争气,明明自己定力也算不错,却总是会为他而乱了心绪。
她想推开,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令自己前功尽弃,缠绵之间,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苏清玖暗道不好,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两人之间难免要磨出什么危险的火花来,怕什么便来什么,却听南斋认真地说道:“玖儿,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吗?”
苏清玖的心又漏了一拍,摇摇头。
这昵称,也过于暧昧了,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可心底还有一丝的甜是怎么回事?
“玖儿~”
“……”
南斋,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个爱惜节操的隐士高人了。
苏清玖心中正想着,忽而听到耳边出现异动,顿时便警觉起来。
南斋的身上也是一阵紧绷,然后他很快便舒展了开来,沉声道:“你们进来吧。”
话音落下,有十二道人影齐刷刷地出现在了苏清玖的身后。
苏清玖吓了一跳,这几人穿了清一色的衣裳,就连面容都是保持着一致的冰块脸。
他们身上佩剑,像是武士一类的人,但看他们方才隐藏的这么好,又像是什么人的暗卫。
几个人突然齐刷刷地朝南斋跪了下去,为首的那人禀报道:“主人,一路清楚障碍,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
“说吧!”
那为首的人看了一眼苏清玖。
“无碍,她不是外人!”南斋认真地道。
苏清玖惊了一下,然后识趣地保持安静,她扯了扯嘴角,正欲离开,小手却猛地被一双大手温柔地握着,倒叫她不能轻易离去了。
十二个暗卫一通惊诧,冰块脸也几乎被惊掉了下巴,“主人。”
“说吧!”
“已经查明,一路追杀的人,联络了郕王殿下的暗卫,但他们却并不直接听命于郕王,郕王叫他们对六殿下和太子赶尽杀绝,但是他们最后却有意放了太子进城去,目的十分奇怪。”
南斋懒懒地应了一声,便嘱咐他们:“继续查下去。”
苏清玖这些日倒是憋了一些话,如今终于能说了,便道:“你可还记得我那日说的惊喜?”
“嗯?”
屋子里的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倒叫她有些难为情了。
她抿唇笑道:“今晚,陪我演一出好戏,你便知道了。”
这事,已经憋在她心中许久了,她谁也未曾说过,如今却叫她不得不正视起来。
正欲细说,外面的门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响。
那是苏清玖与雪晴事先约好的,若是有事,便在门上敲三声,苏清玖便会出去。
此事只能暂且搁置下来,苏清玖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锁好,拉着雪晴到了抄手游廊的一侧,低声问:“何事?”
雪晴指着门口正站着的苏昱,只见他风尘仆仆,也不知去了何处,瞧上去有些狼狈。
苏清玖笑着打趣道:“这么多年,还没钻够狗窝?你不会又去哪里钻狗洞了吧!”
“……”苏昱无语,爽朗地笑了起来:“尽会拿小时候那点儿事情来膈应我,长这么大,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苏昱的五官生得精致,那双眼眸虽不大,却格外矍铄,像是星星一般,蕴藏着黑色的光辉,总叫人觉得爽朗明媚,阳光可爱。
苏清玖不无感慨道:“那是自然,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小时候的事情便纷至沓来,最高兴的时候,还是莫过于与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
“你是说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苏昱无奈又宠溺,伸手要去揉苏清玖的脑袋,苏清玖躲开了,倒是走在了苏昱的前面。
苏昱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那星辰一般的目光也收敛了光芒,珍珠褪色成鱼目。
“回不去了!”他不无感慨,嘴角略带一丝自嘲。
“是啊,回不去了。”苏清玖却满怀心酸,努力忍住眼角的晶莹,装作轻松的模样,她走进了苏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心中百感交集。
“对了,你找我何事?”苏清玖淡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