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双愁低头不语,这不是他该干涉的事。
赵祯靠在床头想了想,“宫中有人说允让跟秦为私交甚密?”
许茂则说道“是。”
“都是一群看不得别人好的……”
赵祯拿起另一本奏疏,“西夏那边僭越称为宣徽南院使,召集宰辅和汝南郡王也来,让他们议事,说的话随时报来。”
稍后一伙人就在外面聚集。
“宣徽南院使起于前唐,我朝亦用之,如今李谅祚僭越,可见是狼子野心,不过无需理会,看他折腾。”
庞籍觉得这事儿不打紧,可吕夷简却不同意“西夏人是野狼,不可放纵,老夫以为当遣使呵斥。”
王臻说道“遣使的话是不是太大张旗鼓了些?老夫看最好是送了诏书去,这样进退皆可。”
他指了指里面,暗示此时大宋需要的是安稳。
吕夷简点点头,算是赞同这个看法。
该赵允让表态了。
赵祯既然让他来,那就有询问的意思,虽然宰辅们都觉得国事不适合这些宗室权贵们掺和,但谁让人家兄弟关系好呢?
要说赵允让当初也是差点儿继位的宗室子,这样的人赵祯的性格肯定会忌惮,不弄死就很仁慈了,岂会让他参政。
可事实是,赵祯对赵允让有着蜜汁信任。
这也许是两人年纪相仿,又是彼此儿时唯一的玩伴吧。
宰辅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让一个宗室郡王参政,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有风险的。
更让人难受的是,赵祯目前还没有儿子……可赵允让已经一子两女了,万一要是……难啊!
下面就是赵允让,他问道“西夏可是臣子?”
这话问的很是凌厉,尤其是从赵允让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几分弄不清身份的意思。
吕夷简皱皱眉说道“是。”
赵允让继续问道“君臣之道可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让人变色,吕夷简微微垂眸,“记得。”
赵允让看着他,用那种很认真和理所当然的姿态说道“那还等什么?”
吕夷简抬头,只觉得眼前多了一柄利剑,那光芒刺眼。
那还等什么?
他下意识的道“是,该遣使呵斥!”
庞籍看着赵允让,眼中多了异彩。
这就是当初那个险些做了皇帝的宗室子吗?
这一刻众人只觉得一股锐气充斥在此间,让人不禁热血沸腾,这些对话被传到了刘娥的耳朵里面。
“……汝南郡王问还等什么。”
“还等什么……”
室内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想着这句话。
大宋习惯了忍让,习惯了这些跋扈,所以这句话才显得格外的震撼人心,西夏人弄个宣徽南院使的官位不算大事,赵允让的态度才是大事。
许茂则在偷瞥着赵祯,担心他会呵斥。
毕竟自家这个皇帝的心眼儿不是太大,这种话被一个郡王说出口,赵祯有足够的理由发飙,然后找个由头弄了赵允让。
赵祯深吸一口气,“你不怕西夏人大举入侵吗?”
赵祯的问题很尖锐。
赵允让说道“西夏人是野狼,野狼觅食是本能,周边能供他们劫掠的就是大宋,所以大宋对他们再好、再仁慈,野狼依旧会扑上来撕咬。”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来呵斥,才继续说道“这等野狼,你对它越好,它就觉着你越好欺负,所以最该做的就是用棍子敲打,打到它怕,打到它跪地请降!”
少年人的声音是西阁内回荡着,陈忠珩只觉得胸口发热,恨不能化身为武人,上阵去砍杀西夏人。
这股热血被赵祯感受到了,就看了他一眼。
“可是辽人在。”
这是题目。
若能答得好,赵允让以后就有了参政的可能。
这不仅仅是信任,还有绝对的实力。
赵允让皱眉道“辽人乐意于见到大宋和西夏人开战。因为西夏的牵制导致他们无法倾力进攻大宋,所以大宋和西夏的战争他们是乐见其成。”
这是基础,赵允让的认识非常深刻。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可若是打不过呢?”
大宋的军队……
几次战争,大宋被西夏人打的满地找牙,最后好不容易守住了,就用什么军中有一韩,西贼丧胆之类的口号来给自己壮胆。
赵允让说道“大宋军队从开国时的劲旅变成了今日的看门狗,缺乏操练是根本,武人丧失进取心是源头,该重振军队了……”
他抬起头来,说道“怕并没有用,不能怕。他们若是要挑战大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回去,揍他们一个头破血流……想想汉唐,那些异族可敢叫嚣吗?都在汉人的兵锋之下瑟瑟发抖,可见和异族打交道,最厉害、最有用的还是刀枪……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赵允让说完后再度低头。
赵祯的手中拿着一本书,此刻他看着赵允让,手一松,书掉在了被子上。
死一般的寂静。
许茂则甚至心中有些叹息着,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大宋的英主,可他的主子是赵祯,所以他只能幻想一下那种意气风发。
他看向了赵祯。
赵祯在发呆。
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这是秦为的风格。
他们都说赵允让被秦为带坏了,这是坏吗?大宋蛰伏多年,如今机遇和困难并存,可前路漫漫,该怎么走?
他在迷茫,并感到了压力。
这个大宋啊!
赵祯发誓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锐气过,而这份锐气是被赵允让感染的。
“异族人……”
赵祯想起了大宋的那些敌人,不管是辽人还是西夏人,还有交趾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凶狠。
当大宋虚弱时,他们就会扑过来撕咬,无一例外。
大宋该怎么应对?这些年大宋的应对很保守,基本上都是在被动防御,甚至是竭力避免战争。
可按照赵允让的思路,这种避战的想法大错特错。
大宋一旦面临挑战,就该应战!
打!
把他们打怕了,大宋自然就安全了,这个思路完全摒弃了用金钱换和平的既往政策,锐气十足,让人心中振奋。
赵祯笑着点点头道“你……很好!”
赵允让行礼告退,全程只是先前抬了一下头,室内的情况都没来得及看。
等他出去后,消息很快传给了刘娥。
垂暮中的刘娥突然坐直了身体,然后说道“等到他说的那时,少说也是三十年后,那时的陛下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到时候……修身养性的大宋会如何?此刻虽不妥,但以后呢?有这样的臣子,大宋未来可期!”
吕夷简等人让也陆续出了宫。
“汝南郡王锐气十足,不过那些锐气会被岁月磨掉不少,但依旧有进取心……若是当年……一个有进取心的君王正是大宋需要的。”
三人相对一视。
庞籍问道“他们说汝南郡王与秦为整日密谋皇位……可这样的臣子,会是那种密谋江山的人吗?”
若赵允让真有这种想法,又何必谏言这种激进的言论?
只有心中坦荡,才敢直言不讳!
王臻不屑的道“那些只是犬吠罢了,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今日……”
夕阳笼罩了皇宫,竟有些血红之色。
……
初春的鸳鸯泊水波不惊,放眼看去,四周点点嫩绿,几只鸟儿从天空中滑翔落在绿地上,迈动着细长的腿进了浅水区。
水草浅浅,鱼儿在其间游动。
鸟喙在水中猛地一啄,一条鱼儿就被叼了上来,鸟儿仰头张嘴,几次之后,鱼儿就被吃进了嘴里。
微风吹过,远近的水面微动,这里的水看着好似不流动,若是无风,周围的景致便如同是凝固了一般。
直至一群骑兵冲了过来。
鸟儿惊惶飞走,那些骑兵都大声的笑着。
耶律隆绪喜欢这种笑声,这会让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战马低头寻找食物,耶律隆绪看着远方,问道:“皇后在哪?”
身边的人说道:“陛下,娘娘带着梁王在营地边上骑马。”
耶律隆绪笑着道:“走,看看。”
战马奔驰,激起一阵水花。
一路上都有漂亮的鸟儿被惊起,扑啦啦到处乱飞。
“鸳鸯成双成对,最是坚贞,这里最多的鸟就是鸳鸯,可见并无半点俗气。”
萧菩萨站在草地上,双手握着,看着前方那些飞起的鸳鸯,惆怅不已,而就在身后,一个男孩正在侍卫的保护下骑马射箭。
“娘,累了。”
男孩射了几箭就策马过来撒娇。
萧菩萨回身,歪着脑袋,无奈的道:“真儿,那就歇息吧。”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听到歇息他就皱眉道:“娘,先前孩儿读了那首词……”
马蹄声骤然而至,耶律隆绪下马,见男孩乖巧行礼,就笑道:“真儿刚才说读了什么词?”
这就是他和萧菩萨的儿子耶律宗真,年方十七岁。
不过耶律宗真的亲娘却不是萧菩萨,而是元顺妃萧褥斤,后来被立为太子之后过继给了皇后萧菩萨。
耶律宗真朗声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孩儿最喜欢前面的那一段,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还有八十二年,爹爹,什么八十二年?”
耶律隆绪颔首微笑道:“八十二年,说的是八十二年前宋人被咱们击败的日子,他们为此痛苦煎熬。”
耶律宗真若有所思的道:“可他前面的却是很有气势呢,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爹爹,我也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