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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老者从容的整理了一下破旧衣帽,只是轻慢的对着魏无忌微微还了一下礼,简单说了句“谢公子”,就径直上了魏无忌驾来的车子,坐在空出的车左尊位之上,丝毫没有谦让和不自然的意思。

在这种就是匹夫见了都会忍不住呲牙的情形下,地位尊贵的封君魏无忌,不但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而且还紧跟着老者迅速的上了马车,手握马缰绳、愈加恭敬和亲自驾车缓行一气呵成。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信陵君府邸,这个多事而过分的老头又对魏无忌说道:“刚才忘了告诉公子,老夫有个至交好友叫朱亥,在东市的屠宰场,老夫近日来公务缠身,好久没有能与他相见了,甚是想念,望委屈一下公子驾车载我去拜访一下,可以吗?”

魏无忌听到老者用了“委屈”二字,瞬时倍感高兴,立即和颜悦色的说道:“当然,我们这就去。”

魏无忌驾车很快的就到了东市,老者也不客气,没有打招呼就下车见他的朋友朱亥去了。

当时这个朱亥正在分解鲜肉,其手法娴熟如庖丁解牛,有文赞曰:“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老者就这样一边看着朱亥解肉,一边和他聊天,抽空斜眯着眼用余光偷窥着魏无忌的反应,直到朱亥娴熟的干完了手中所有的活计,他们还是没有聊完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王稽早就不耐烦了,暂且不说他还有要事要找魏无忌,就是单单看到魏无忌手握缰绳替轻狂老者驾车,还有魏无忌以魏国公子国之封君身份巴巴的等候这样子的一个粗浅的小老头——闲聊天,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单是他,就是街市之上的路人,也都开始责骂起老者来!至始至终,唯独魏无忌的面色不但未有不悦之色,却是更加的和悦了!

此等情景,两相对比,包括王稽在内的一众近旁看客,都无不为魏无忌的心胸气概所折服!

好在这个老者总算是有点子眼色,终于在又使劲的看了一眼魏无忌之后,告别了他的这个屠夫朋友,被魏无忌亲自扶上了车。

王稽也是一个善于投机的灵便之人,这会瞅准了时机,卡准了点位,三步并两步的赶到了魏无忌的车马跟前,在车马欲走未走之时,恭敬地拜见了魏无忌,连带着也对心中万般唾弃的轻狂老者行了礼。王稽虽然极为看不上老者,但是无奈人家是魏无忌的座上宾,只得屈节以待。

魏无忌还礼,没有问王稽来由,也没有给机会让王稽说明来由,就大方的邀请王稽一同至府邸赴宴,然后就驾车远去了。王稽也不犹豫,赶紧上车紧跟其后。

待到一行人进入信陵君府之后,王稽和老者在魏无忌的带领之下,直接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厅堂之地:原来此地已经大摆酒席,高朋满座了。

酒席上有魏国的相国、上将军、宗室大臣以及其他身份尊贵的贵宾,正等着魏无忌举杯开宴了。由于王稽是突然到访,魏无忌并没有把他计划在内,所以只能把他安排到了末席的位置。王稽虽然贵为秦王特使,但是在没有来得及通报身份之前,现在又是有求于人,所以也就安然的落座了,没有再提出异议。

接着魏无忌亲手执着老者的左手,在万众瞩目之下,和老者并排阔步而走,并把老者安排在了上席的位置。突居尊位,老者毫无受宠之惊色,侃侃而坐!

而魏无忌似乎对老者的表现很满意,紧接着向全体宾客恭敬地介绍了他:原来老者名唤侯嬴。

当然,除了魏无忌,满堂宾客对这个所谓的侯嬴老者并不怎么感冒,看到他的寒酸装束和须发皆白的惨淡年岁,一时间十分惊疑,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侯嬴。倒是侯嬴却不以为然,泰泰然的安然落座于上位,径自有吃有喝不亦乐乎。本来大家都是奔着魏无忌赴宴来的,很快也就把这茬给过去了。

在热烈的气氛之中,再加上歌舞助兴,大家很快的就酒兴浓郁起来,王稽虽然心中忐忑,苦于没有单独的机会和魏无忌说话,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近些天来也是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此时左右也是什么事都干不了,也就一杯酒接着一杯的喝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魏无忌却站了起来,示意歌舞暂歇,宴席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就在众人纷纷揣测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之时,特别是王稽,在这个似醉非醉的状态之下,特别容易产生幻觉,导致浮想联翩,他在这一刹那甚至紧张的都手心出汗了,“难道是魏无忌知晓了自己秦王特使的身份,要当众恭请自己坐到上席吗?”

面对满席魏国尊贵的相国、宗室大臣等等,王稽自持平时不会有这个面子,但是现在自己的头上、有着秦王特使这个耀眼的光环,王稽觉得也只有自己有这个尊荣能够让魏无忌特别的介绍一番了!王稽甚至已经开始整理着装,紧着把口里没有咀嚼完毕的一口美味生生下咽,然后再用魏酒琼浆漱了漱口,嗯...嗯......的清了一下嗓子,做好了等会激情演讲的准备!

可是,魏无忌却是手端着酒具走到了侯嬴的面前,原来是要举杯向侯嬴祝寿!

这显然是一个令包括王稽在内的众人颇感尴尬的局面,因为他们都和王稽一样自以为是,以为魏无忌会给他们敬酒!但是作为高高在上的信陵君魏无忌本人,他的眼里此时却只有自己最最尊敬的上宾——侯嬴,包括魏相魏齐、特使王稽在内的其他人的情绪嘛,还请稍待!

侯嬴今天也许是、实在觉得自己也是深深的够了,也许是被魏无忌宽广的胸襟和虔诚的态度所打动,面对魏无忌再次的盛情以待,而且是藐视众多贵人的唯一,侯嬴总算是没有再装大尾巴狼,他十分恭敬地几乎是用尽了所知晓的所有表示——敬重和感谢的姿态以还礼,然后满怀情谊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对魏无忌说道:

“今天我为公子尽力也够了。我只是个都城东门看门插关的小人物,可是公子却不以我寒酸而身份卑微,委屈车马而且亲自在大庭广众之中驾车来迎接我,这个时候我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朱亥,可是今天公子竟能够屈尊载我陪我去拜访他。其实拜访朋友在哪一天都是可以的,可我想成就公子的名声,所以才故意让公子车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一来是借拜访朋友来试探公子,结果公子谦恭有加;二来是要创造充足的时间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我的举动,这样他们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一个小人,而相比之下公子的高尚品德和礼贤下士的美名就会被国人所熟识!”

侯嬴说到这里,魏无忌听得分外感动,一切心中疑惑顿解,于是高兴的说道:“先生一生修身养性,坚持操守,从来不以自己的处境而有所动摇,可是这次却为了我、不惜以败坏自己的名声来抬高我的名声,我何德何能,能担当先生如此之盛情,先生乃真贤士也!今天其他的话我就不说了,从今以后,先生便是无忌的上上之客,还请先生莫要推辞!”魏无忌说完,对着侯嬴深深的一拜!

侯嬴赶快还礼,然后接着说道:“今天我所拜访的朋友——屠夫朱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也是贤能之士,其人力大无穷,只是人们都不了解他,所以隐没在屠夫中罢了!”

听到侯嬴的如此言语,魏无忌更感动了,直言择日一定会亲自拜访朱亥,并接纳其为上宾。然后抬手唤来了执酒侍从给自己和侯嬴斟满了酒,接着对着侯嬴点头示意之后,扫视大厅一众贵宾高声说道:“大家且慢吃酒,魏无忌有一请!”

这些人不说天天歌舞升平,日日酒宴不辍,但一个个谙熟于官场之戏,逢源在功成名就之中是肯定的,马上就从豪饮和热聊中反应过来,向着魏无忌的方向掐起脖子行起了注目礼。

魏无忌很满意这些人反应的速度,说道:“无忌今日有一大喜事要宣布,上天不以无忌愚钝,把大贤士侯嬴老先生恩赐到了我的面前,无忌欲拜老先生为师,从此以后,永为信陵君府之上宾!”

经过这一阵子的适应,众人早已明白侯嬴是个特别的人,肯定有其过人之处,才会让魏无忌如此之推崇看重,所以自然的恭贺道:“我等恭贺公子喜得良师!”

面对此情此景,大庭广众之下侯嬴也已不能再有推辞,索性坦然接受了魏无忌的无上盛情,说道:“老夫今日喜得公子这般的高洁儒雅、德才兼备之士为徒,真的是天大的福气,老夫虽然已过不惑之年,本该退而归隐颐养天年,但公子之盛情,实乃天高地厚无以复加,唯愿以风烛残年之躯赤心以报,成就这番千古佳话!师长之尊位,老夫这厢愧领了!”

“恭喜!”

“我等共饮此爵,以为信陵君与长者贺!”

……

一时间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直把宴席之气氛拉到了最高潮!众人自此无一人敢轻看侯嬴,纷纷上前向侯嬴敬酒攀谈,所谓爱屋及乌,拍好了侯嬴的马屁,就是捧了魏无忌的场子了。

王稽也不是反应慢的人物,就数他拍的最为起劲。可是侯嬴,的确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酒过半巡,侯嬴也是来了兴致,直接化被动为主动,反敬了王稽一杯酒说道:“王稽——秦王特使,席居末位,真是罪过罪过啊,老夫替信陵君赔罪了!”

听到此话,王稽惊的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对侯嬴的才能又是一番重新认识和由衷的感慨。

不过毕竟是大国君王身边的近臣之人,肯定有其过人之处,就是见过和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也是较之其他人多了很多,王稽很快的就从惊惧中恢复了过来,所谓危机既时机,乘势就梯上台般说道:

“先生好眼力!本使向来仰慕信陵君的威名,此番只想以个人身份前来和信陵君结交,不想倒是被先生识破了!既然如此,恳请先生从中引荐一番如何?!”

侯嬴也是猜不透王稽此番前来的真正意图如何,但是虎狼之臣必怀狼子野心,左右不能让魏无忌蒙在鼓里肯定是对的,想来以魏无忌的才情胆识,再加上自己从旁协助,一会不消几个回合,必定能试探出他的真实意图来,是敌是友但见之后,再做分晓!

所以侯嬴也不推辞,索性干脆利落的说道:“老夫今天就为你做一下这个引见之人!”然后就拉着王稽朝魏无忌的坐席方向走去。

王稽的一只手被侯嬴这么死死地拽着,虽然像极了捕快抓窃贼的模样,但是他也不做反抗,一来王稽身为文臣,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力气,而侯嬴虽然年过七旬,但是手劲却是大的惊人,想要挣脱也非易事;二则这样让众人看来,反倒是像足了两人似乎交情不浅一般,倒也是好事。所以王稽索性就快走了几步,把拉着走变成了和侯嬴齐头并进的位置上。

此时的酒宴已经进行的接近尾声了,一众之人早就已经喝得七七八八,除了不多几个嗜酒如命的纨绔子弟、早已经臭味相投的凑在一起尚在对饮之外,其余人早就搞起了交际,到处的寻找目标结交攀谈起来,或许就是一些人事提拔和结党营私之事,恐怕业已敲定了不知道多少了。

这些个王侯将相各忙各的,沉浸其中,几乎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和在乎侯嬴和王稽的举动。本来侯嬴的坐席离得魏无忌就近,所以很快的他们就碰到了一起。

当时尚有几人围在魏无忌的身边,极尽拍马逢迎之能事,看见侯嬴他们过来,也是揣测准了魏无忌的眼色情绪,纷纷识相的借故走开了。要说和聪明之人打交道就是惬意,不烦多嘴,倒是省去了很多的尴尬和麻烦。魏无忌赶紧用最快的速度立地起身,恭迎侯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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