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杜跪在白山之神面前。
他终于看清神灵的模样,与众人并没什么不同。白山之神正站在神界的边缘,身后散发出耀眼的光,让人感觉既神秘又恐怖。白山之神试图将他扶起,然后一起走向那最耀眼的区域,朦胧中他看到扎依娜正向他招手,她的身后站着一众从他身边消逝的人,都在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他想就此随神灵一起上前与他们相会,可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他睁开眼,不知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长时间没有肉类补充让他营养严重不良,自从跳入下游后他在河水里弄丢了一切可以狩猎的武器,而自己的体力已不足以支撑再打造一把趁手的标枪和石刀。他一路依靠些不知名的浆果和植物根茎充饥,虽然饱腹感得以满足,但没有蛋白质摄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幻觉频繁出现。
树下散落着一些熟透的坚果,外壳爆开露出里面的果仁,但他没有一丁点食欲。偶尔会有沙沙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像是风拂过树叶,又像是某种动物在树枝间穿梭,他将地上的坚果笼在一块,又用树杈和皮毛制作了个简易的陷阱,他把绳子一端缠绕在树杈上,这样一旦有动物觊觎坚果,他便可以第一时间用皮毛罩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陷阱,但等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他绝望地仰天长叹,打算就此休息一夜,草原上奔跑的牦牛和羚羊此刻已经成为他的奢望,他们偶尔对视,互相散发不出一丁点威胁的意味。
早在前一天他就发现一片极其适合栖息和耕作的土地,那里距离河岸不远且湿润松软,配合草原上时常出现的牦牛等一类草食类动物,他认为此行终点可以设定在这里。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无法立即返回,没有武器和足够的肉类作支撑,他断然不可能越过危险重重的雪山和丛林。
几只秃鹫此时在他头顶盘旋着,又落在他身旁不远处,好像在随时等待他结束生命。他挥动着手中的皮毛驱散它们,但不一会儿秃鹫又在他周围虎视眈眈地徘徊,他懒得再折腾,索性闭上眼打算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夜不算寒冷,塔杜睡得很沉,而在后半夜时,几声熟悉的鸣叫声将他唤醒。他起身张望,发现六对熟悉的眼睛放着绿色的光芒,就站在秃鹫频繁起落的位置。他第一反应是那几只小狼回来了,可它们是如何翻越那陡峭的峡谷他却不得而知。
那只灰白色的小狼走在最前面,嘴里叼着秃鹫的尸体。它的头低垂,还不太能承受住秃鹫的重量,其他小狼嘴里或多或少也叼着些东西,它们的毛色油亮,尾巴直竖,已经具备顶级猎手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我的天,”塔杜激动地搂过它们,任凭它们腥臭的舌头在身上肆意舔舐。“真的是你们,这简直是奇迹!”
好不容易生起火后,他吃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饭。因为从未见过这种鸟类,他刻意保留了几根秃鹫的羽毛,虽然体型相对于恐鸟小很多,但他知道它那锋利的喙和爪子是造物主发出的危险信号。他又把野兔等小型颞齿动物的皮都剥掉,打算重新制作几个装食物的袋子。
不远处的河边正闪烁着微弱的亮光,如果不仔细辨别很容易把那种光和水面的反光混在一起。
那些光由远及近,是一群身着牦牛皮的人。他们身材高大壮实,有的手中拿着用植物藤蔓编织的大网,有的手中拿着弓和箭矢。塔杜从未见过此类武器,他身边并无任何防身的东西,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几只小狼发出低沉的吼声,正准备扑向几人时被塔杜及时制止。他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树杈迎向几人,借着火光他看清来者的脸。
几人脸上均覆盖着浓密的胡须,但掩盖不住他们高耸的颧骨。他们的眼睛细而长,眉宇间透出几分英气,这种英气看上去友善,却也带着些冷漠。
塔杜警惕地观察着几人,他深深凹陷的双眼和瘦弱的身躯同那几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唯一能让他显得有些气场的便是几只小狼将他围在中心,形成一个保护圈。
“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其中一人对另一个像是首领的人说,“他的外貌和穿着我们从未见过。”
男人再次打量着塔杜,看到他脚下的狼后发出惊呼。“巴图你快看,他身边是狼,他竟然可以和狼共处。”
叫巴图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盯着塔杜,他看到塔杜身上那还带有爪子的狮子皮,眼神由耐人寻味转变为钦佩。
“这位勇士定是跋山涉水而来,”巴图说着放下手中的武器,向塔杜示好。“先将他请回部落,我们再慢慢了解。”
这个部落欣欣向荣,虽然妇女并不像他们部落进行耕织,但亦可以从事和男人一样强度的狩猎活动。他们不以植物为食,食物来源基本全靠狩猎草原上的牦牛和猛犸象,这代表这片区域富饶得令人吃惊。
塔杜起先只能用手语大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在慢慢的熟悉中他渐渐掌握了些部落的词汇,也得知部落的一些风俗。
他了解到夜晚狩猎是男人们在春季的习惯,在摸清鱼类夜间迁移的习性后他们利用结的网在下游进行拦截,从而获取这份应季最肥美的食物。女人们一般只在白天跟随男人一起狩猎,他们驯化出一种叫做马的动物,可以利用它追逐速度较快的牦牛,至于女人为何不在夜间狩猎,则是因为草原上时常会有狼出没。
他们把狼当做神圣的动物,却在漫长的岁月里和它们斗智斗勇,互有损耗。部落的长者认为狼群正是促使部落不断进步的重要因素,它们和部落在彼此制约中寻求着一种发展上的平衡,而塔杜的出现很好地诠释了这种平衡关系。
塔杜没有急于表明想要把自己部落引领至此的意愿,而是继续认知眼前这一片全新的土地。他像孩子一样从头学起,熬过沟通不良的艰难时期,他开始渐渐融入这个集体。随着越懂越多,部落的人不再将他当做客人看待。
他学会了骑马,然后跟随猎人们前往高原狩猎,阳光仍会刺激他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向高处张望。虽然狩猎点距离扎依娜埋葬的地方很远,可他感觉她就在自己视线之内。他无数次想单独过去看看,但在听到其他人的呼喊后又落寞地返回。
他从未忘记部落,也从未忘记她,只是安稳来得太快,他需要一些时间去缓冲,方能整装待发。
夜晚温馨静谧,部落的火光摇曳,映出草地晃动不安的剪影。偶尔会有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舒适的风拂过身体,将身上多余的热量席卷而走。部落的人聚集在一起庆祝今日的狩猎成果,只不过再没有祭祀这样一说。巴图带着几个人将剩余的肉和骨架带向远方,避免巨大的血腥气味将狼群引来,塔杜跟随他们离开人群,却没和他们一同前往。他来到河边,独自望着雪山发呆,他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未注意到巴图就在他身后。
“怎么?不愿随我们一起去?”巴图翻下马问。
“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跟族长开口。”
“什么事这样神秘?”巴图盯着河水,寻找河鱼游动的痕迹,似乎并未把塔杜的话放在心上,隔了会儿他又说:“是不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你知道我来自遥远的地方,就算翻过雪山也要走很远很远。”
“所以呢?”
“你们从未问过我进行如此艰难的跋涉有何目的。”
“我愿倾听你所有的过往,就在此时。”
“我肩负重大的使命,可现在已经耽搁太久。”塔杜停顿片刻,又说:“我需要将自己的部落引导至此,不然他们会在枯竭之中消亡。”
巴图弄水的手悬停在空中,久久没说话。
“一路上我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兄弟,还有那份自己无比珍视的挚爱,眼下我已完成他们的遗愿,却不知该如何向你们表达共享这片富饶之地的想法。”
“这一路上想必十分凶险。”巴图若有所思地呢喃,“你要如何将部落引领至此?”
“原路返回,如果你们能够接受,愿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在这里欣然相聚。”
“塔杜,你知道说出这些话对于你很危险,族长有可能会杀了你。”
“我对你抱有十足的信任,而且我别无选择。”
“我无法替族长作出决定,但我认为你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去无异于送死。”巴图关切地对他说,“我建议你倒不如先就此扎根,而且族长的女儿似乎对你情有独钟。”
塔杜听罢摇了摇头。“我已心有所属,再无法将爱分享给别人。”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选择和族长女儿结婚,那么你们部落迁移至此就显得合情合理。”
“可这种事不应该以牺牲意志为前提,况且即便是族长接受了我的部落,我也不可能带着他女儿经历如此危险的旅程。”
“那我劝你留下来,不要再去冒没任何必要的险。”
可塔杜心意已决,任凭巴图怎样劝说都没用。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向族长说明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