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的手中抱着一本看不到名字的书,从书斋出来后,便急匆匆的往东边走去。言禅衣没有犹豫,便跟上了小和尚。
她知道她若是一直跟着小和尚,便一定能寻到那凤羽庙,找到那释安大师。
小和尚走的很快,宽大的僧袍被春风吹的鼓鼓囊囊的,像一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只是僧袍看起来又大又旧,像是被洗的千锤百炼的灰色,已经到处都泛着白。
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言禅衣并没有跟的很紧,因为一个发白的气球实在是显眼的狠。
她也有看到路上的行人注意到这个戴着眼罩的和尚时,面上的表情有着害怕,有着惊惧,也有着同情。
小和尚若无其事的走着,言禅衣飘飘荡荡的跟着。
言禅衣隔老远看到凤羽庙,便不再跟着小和尚,而是直接飞进了庙里。原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释安大师,却在一进庙门,便看到了释安大师。
释安大师正跪坐在大厅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悠哉悠哉的敲着木鱼。言禅衣飘过去,便急不可耐的开门见山道,“大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大师!”
释安依旧在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有一个游魂在急切的呼唤着他。
言禅衣有些失望的蹲坐在了释安身旁的蒲团上,她有些茫然无措,三年前释安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是不是就只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那小和尚才从庙门口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取下了自己左眼的眼罩。
今日轮到他做斋饭了,所以他走回来的路上有些急,额间有汗珠落下,眼罩里的左眼像是着了火般的炙热,让他一路都想快些回到他的小庙里,这样就能摘下他的眼罩了。
小和尚紫色的左眼一下子就展露在了言禅衣的面前,言禅衣还在震撼着这个小和尚戴眼罩竟然是因为他有着一只如此勾魂摄魄的左眼,便看到小和尚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小和尚又捂住了左眼,定定的盯着言禅衣所在的位置,随即又放下了捂住左眼的左手,定定的望着言禅衣。
“师……师父,”小和尚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到有些语无伦次,只能向还在不动如山的敲着木鱼的师父求救道,“你……你的旁边……有……有一只鬼……”
“小和尚你看得见我?”言禅衣惊喜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甚至想冲上前去拉住小和尚的胳膊问个究竟。可她的手没有实体,再用力也只是从小和尚的手臂处穿了过去。
小和尚有些害怕的看着言禅衣,又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依然在敲着木鱼的师父。
可此刻的师父像是个只会敲打木鱼的死人,半点反应也不曾给他。
小和尚只能失望的转过头,鼓足了勇气看向了眼前半透明状的言禅衣。
“你是鬼吗?”小和尚故作镇定的说着,可声音里却带着可爱的颤音,听的言禅衣忍俊不禁。
“……应该还不是。”言禅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上一世还活着,只是如同死人,而下一世也还活着,只是如同行尸。
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才说道,“你还记得言禅衣吗?我是言禅衣还未归位的那一魄,我出生那天你还来言王府看过我的。”
小和尚的惊慌在听到言禅衣三个字后,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当然还记得言禅衣,师父说过,那是他的救赎。师父还说,和尚普度众生,言禅衣会普度你。
“我法号叫未有尘,”小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自我介绍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何不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我也想回去,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啊。”言禅衣有些懊恼的失望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师父,想问问你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早点回去我的身体。”
“师父好像看不见你…”未有尘看了眼依然在机械的敲着木鱼的释安大师,只能对着言禅衣轻声宽慰道,“不过我能看见你,我可以帮你问问师傅!”
“未有尘,你在和谁说话?”刚刚还如老僧坐定般的释安大师,此刻就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身对着未有尘问道。
“师父!你旁边有个女鬼!”未有尘被师父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将言禅衣叫成了女鬼。
又有些懊恼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师父身旁的言禅衣,看见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遂放下心来轻吐了一口气。
“女鬼?”释安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
什么也没看着的他有些疑惑的看回了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未有尘的神色已经没有了刚刚以为见鬼的恐惧,反而是有些拘谨的低着头。
释安有些好笑的调侃道,“女鬼漂亮吗?”
未有尘听到师父的问话,脸颊一片红云,直接晕染到连耳尖都没放过。偷偷又看了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言禅衣,低头喏喏道,“漂亮…”
“哈哈哈,徒儿是要长大了吗?”释安闻言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满是爱怜的摸了摸未有尘的小秃头道,“那这漂亮女鬼找你干嘛呀?”
“……她不是女鬼,她说她是言禅衣的一魄……”未有尘抬起眸子,目光坚定的看向了释安。
他刚刚才回过神来,知道师父根本就没相信他见鬼了,完全是在逗他玩呢。于是又镇定的说道,“她是来找你的,她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到肉体里去。”
释安一听完未有尘的话,戏谑的表情一扫而空,整个人瞬间便变得肃穆起来。
他伸手捋了捋自己快垂到肚脐的花白胡子,高深莫测的说道,“时机未到,不必焦急。你告诉她,不要急于强求。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我不想再离开这里,”言禅衣听着释安大师说了等于没说的话,难掩的焦急和失落,却又无可奈何的追问道,“你不是得道大师吗?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未有尘看着言禅衣一脸的失落,不知为何内心翻涌出丝丝心疼。
“没有办法能让她留在这里吗师父?”未有尘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着言禅衣眼角那似垂未落的泪。
“有个人等了她三世,有因必有果。”释安顺着未有尘刚刚看着的方向微微转了身,面朝着言禅衣的方向平静的说道,“没有结果的果,也是果。对你来说,不过是还有六七日罢了。”
言禅衣还来不及回味释安大师的话,胸口已然传来熟悉的被电击中的疼痛。
她不明白释安的话,有人等了她三世?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因什么果?什么是没有结果的果?她脑子里全是释安大师深奥的话语,身子却因着疼痛而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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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上了眼睛,她也不想再睁开。她知道再睁开她便会回到那间没有温度的病房里,那个让她完全不想停留的地方。
“病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求生意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缓缓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表情严肃却又颇为无奈的对着身前穿着白色防菌服的高大男人说道,“继续下去她醒来的可能性也很小,身体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再继续住在这ICU里也不过是浪费资源浪费钱罢了。不如放弃,她也少受些罪。”
“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男人霸道的语气里满是冷冽的怒气,说完便不再理会身前那欲言又止的医生,大步走到了病床前面。
旁边的短裙护士立即眼疾手快的将墙角的椅子搬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安置在了已经站定了的男人的身后。
虽然她脸上还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稀松平常的眼睛,可眼神里的欣赏爱慕,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着。
言禅衣睁开眼就看到了医生护士们都走出了病房,她的病床前坐着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
尽管穿着只是白色宽大的防菌服,也难掩周身高贵的气质。仅仅只是一个背影,言禅衣也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她的亦师亦友的老板,苏若水。她也猜到了,这单人ICU的高额费用,大概就是这个霸道老板出的。
“我知道你听得见,禅衣。”男人温柔的开了口,仿佛刚刚对着医生的冷冽只是一场幻觉。
声音里全是言禅衣不曾听过的似水柔情,还有压抑不住的酸痛苦楚,“你快醒来好吗?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言禅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男人的背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原来是这般温柔的男人。
联想着犹在耳边的释安大师的话,她怀疑释安大师所说的等了她三世的男人,是不是就是苏若水。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苏若水修长的手指,缓慢又小心翼翼的抚上了病床上面白如纸的女人的脸,动作轻柔的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如果你再遇到我,记得告诉我,不要去坐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死在你手上的感觉真的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