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围棋天地》从吴灿宇手里要过来,崔精成翻到其中的一页,“就是这个。”
三个人凑头过来一起观看,还好,虽说三个人的中文程度都不怎么样,但常用的汉字还是知道几个的,至少对局者姓名中的那个‘王’字是认得的。
“写的什么,快点翻译。”朴泰衡急着催促道——只靠认识的那几个可怜汉字,根本不可能明白这洋洋数千字的文章是什么意思,到底还得要让崔精成帮忙。
“咳,就说嘛,抢什么抢,都是成年人,散文一点儿不行吗?”难得的,能在三位韩国年轻棋手面前摆摆架子,崔精成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机会。
“别装了,快点说,小心我们再跟你玩野蛮!”拳头的道理总比道理的拳头来的更浅显易懂,金伍中扬起他那并不算是结实的拳头在崔精成眼前晃了晃,于是崔精成马上变得老实了许多。
“标题的名字是‘冷的刀,热的血’,大体讲的是,笔者,也就是这篇文章的写作者在中国棋院采访比赛的中午午休时间,偶然碰到的一场热血对决——由于在一期最新播出的电视围棋节目中,身为嘉宾主持人的王仲明点评棋局时用词比较尖锐,引起那局棋的对局者之一,围甲成员,上海昊天队的主力棋手谭浩强的不满,两个人在中国棋院的训练室中赌斗十秒超快棋,以决定是否需要就那期节目的内容向其道歉......”
“比赛是在十数位当时正在棋院参加训练的职业棋手面前进行的,比赛的规则完全按照正式比赛的标准,有裁判。有记时读秒,结果在一场激斗中。王仲明执黑先行,以犀利的,完全经得起推敲的招法完胜谭浩强,从而免去了在下一期节目中向谭浩强公开致歉的义务.....”
文章很长,崔精成不可能全部都翻译过来,于是只拣那些关键部分的内容讲了一遍,虽然非常粗略。但三位年轻棋手大体也明白了怎回事儿。
“谭浩强......,这个人我曾经在去年三星杯的预赛阶段交过一次手,实力很强,我也是经过一番苦战才以半目的优势险胜,王仲明能中盘战胜他,实在是让人惊讶。”朴泰衡说道。
“我虽然没有和谭浩强交过手。但能在围甲棋队中坐稳主力位置的肯定够格称为一流棋手。不过话说回来,十秒超快棋的偶然性很大,这样的胜利或许是运气的问题。”金伍中说道。
“不是运气,作者是《围棋天地》杂志社的记者,在观战之后曾经请数位职业棋手对此局进行点评,那些职业棋手的看法基本一致,都认为黑方表现非出色。全盘几乎找不到明显的疑问手,这盘棋可称得起是黑方的完胜局。”做为唯一能够真正看懂这篇文章的文字说明部分的人,崔精成非常肯定地说道。
一开始,吴灿宇并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和谭浩强交过手,不过这个人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虽然不是非常有名,但在中国的现役棋手中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人物。王仲明能够赢自已,那么赢谭浩强也就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这个人的运气真是有那么好吗?都说有钱的,有权的比不上有福的。难道说这个人真的是福星在身,无往不利......
“别说那些了,还是先打谱吧。”吴灿宇制止住正在激烈讨论的几人,提出最具实际意义的建议——是不是运气好,身为职业棋手的他们自然有判断的能力,他们不是普通棋迷,围棋的爱好者,他们不相信记者的生花妙笔,他们有自已的眼睛和头脑,而且也只相信自已的眼睛和头脑。
这是解决争论的最好办法,四个人马上返回吴灿宇的卧室拆摆起棋谱,虽然看不懂文章的说明文字,但棋谱本身却不存在国籍和民族的差别,中国人那样记谱,日本人那样记谱,韩国人也是一样,由已经看过棋谱的崔精成居中摆棋,其他三个人则围坐一圈,看着崔精成将一枚枚的棋子摆在棋盘之上。
不去理会招法是否存在问题,崔精成只管以最快的速度将棋局重现——通常情况下,在这种小规模的研究会中,摆棋者也就是棋局的主讲者,但崔精成知道,自已那点儿些末道行在这三个人面前完全是垃圾般的存在,只有求教提问的份儿,哪儿敢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呢。所以,这盘棋摆的很快,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崔精成便停手收功,“完了,棋谱就记录到这里,然后白棋就超时判负了。”
崔精成停下了手,三个人却是没有马上发表看法,都是盯着棋盘默默的发呆,似在是回味棋局的进程,组织自已的语言。
“怎么样?你们倒是说点儿什么呀?”等了半天,见三个人还是不发表意见,崔精成有些着急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金伍中的表情显得很严肃,“的确是黑棋的完胜局,白方通盘没有明显的机会,十秒钟的超快棋能够达到这么高的质量,很不简单。”
“这盘棋给我的感觉,执白棋的人心态有些失衡,左边的模样撑的太大,实空被破掉后的攻击又太过急躁,反被黑棋反击得手,导致棋型崩溃。应该说,这是白棋很不发挥的一局,按理说,以谭浩强的实力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朴泰衡答道。
两个人的意见,一个认为这盘棋的胜利是黑棋下的好,另一个则认为是白棋下的差,虽然导致的结果不变,但意义却大有不同。
“我也觉得这盘棋白方的发挥有点失常,过于急躁,不过黑棋的招法也的确是堂堂正正,无可指摘。获胜也在情理之中。自古争棋无名局,或许是谭浩强在下这盘棋时情绪过于激动。太想赢棋,从而导致的技术变形,”吴灿宇倒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王仲明到底说了些什么,惹得谭浩强要跟他快棋决斗?如果不是非常过份的话,谭浩强是围甲棋手。不可能在那么多同行面前和一位业余棋手单挑吧?”他转过头,向崔精成问道。
——这话的确不错,职业和业余,实际实力的问题放在一边,身份上的差别却是隔着一道鸿沟,即便是他吴灿宇不服气王仲明而要与之交手相斗。也是故意隐藏身份。不想事情传出去,落一个欺负人的名声,而谭浩强身为围甲棋队主力选手,在职业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正常的情况下,他是绝不可能和业余棋手分先对弈,更何况还是在中国棋院的训练室。在十数位同行的面前,如果不是气到了极点,那就真是脑子坏掉了。
“呃......,文章里没有介绍这方面详细的情况,不过我听朋友说,似乎是王仲明在那期栏目棋局点评时曾经用过‘这样走棋可说是不会下棋’这样的话,那盘棋是谭浩强下的,因此大概是谭浩强以为王仲明是在针对自已。所以才要向王仲明讨要说法,让他赔礼道歉。却不想旧仇未解,新恨又生。这下儿面子反而栽得更大了。”
崔精成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曹英讲给他听的,所谓语传三遍非原意,曹雄传给曹英,曹英再传给崔精成,中间自然有删有减,有增有添,不可能是事情的真相,至少,曹英不会把他弟弟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告诉崔精成的。
“王仲明敢说这样的话?!”三位年轻的职业棋手都是大吃一惊,说围甲棋队主力选手不会下棋,对职业棋手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无法容忍的评语吗?如果评价者是那几位世界冠军的获得者,久负盛名的超一流棋士,又或者是德高望重,年高见广的前辈宿老,这样的评语虽然苛刻,倒也不是不能完全接受,无非是服心不服,到时拿比赛成绩说话就是——问题是,说这话的是一位连业余段位证书都没有的业余棋手!虽然这位业余棋手的实力已经得到许多人的认可和赞赏,但业余就是业余,这无关观点的正确与否,而是关乎职业棋手的尊严面子问题,同为职业棋手,他们三人自是感同身受,能够理解谭浩强当时的愤怒。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说。不过以王仲明的以往的为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崔精成怎么可能为王仲明说好话?一个月前输掉的那一百八十多万韩元可是让他连着好多天都是以白饭泡菜度日,恨还恨不过来呢!
“上网找一找,即然是公开的电视围棋节目,说不定能够在网上找到视频录相。”金伍中提议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他也将会视王仲明为敌人。
“ok,精成,你来。”从床头拿来自已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崔精成,吴灿宇说道。
“好的。”三个人中只有崔精成具备浏览中文网站的能力,他自然是当仁不让,一展身手了。
熟练地打开电脑连接上网,崔精成在搜索栏中输入‘电视围棋节目、王仲明、谭浩强’等三个关键字,然后按下回车键,屏幕一变,有关电视围棋节目的消息便布满了屏幕。挨条查下去,很快便找到弈城棋友论坛上的一个贴子,贴子的作者可能是一位职业棋手,事情发生时亦也在中国棋院,其以第三者的角度将在食堂开始的争执直到快棋决斗结束的整个过程都叙述了一遍,其详细程度,远比《围棋天地》上面的那篇文章细致的多——网上的文字终究要比纸质媒体上的要大胆的多。其后,是数百条留言,有惊讶赞叹的,有不敢相信的,有大骂现在的年轻职业棋手太不争气的,有为谭浩强辩解,认为这只是偶然的个案,不应该就此否定他的实力,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崔精成将这个贴子的内容拣重要的部分一一翻译给三位年轻的职业棋手听,听得三个人是时而叹气时而大笑,无不感概。棋迷实在是最难伺候的一个群体,仅仅是输了一盘棋。以前取得的多少成绩便都被视而不见,谭浩强呀,实在是太可怜了。
“算了,别看这个了,快找节目视频吧。”朴泰恒催道——贴子看多了,内容也就那么回事儿了,各人说各话。说到最后,真理不是越辩越明,事情的真相倒是越来越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落得个吵成一团。谁也不服谁的结果。
“嗯。”崔精成应道——刚才那个贴子中有讲到引起争执的那档围棋节目的名字。有了名字,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重新在搜索栏中输入’棋道纵横‘四个字,再按回车,这回出现在屏幕上的信息就要靠谱的多了,没费多大功夫,崔精成便找到首期的视频链接,打开后。四个人围坐在笔记本电脑旁一起观看,虽然对视频中两位主持人的对话听得是一知半解,但棋盘上的语言三位年轻的职业棋手却不难理解,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位精通中国话的崔精成可以随时询问,所以这个视频看的还是比较顺利的。
“的确是非常漂亮的一手,这步当头紧逼一招所蕴含的战略构思让人不得不佩服。”整个视频看完,金伍中由衷赞道,节目中王仲明的讲解让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个人在棋上的境界确实很高。不过因此就评价一位职业棋手不会下棋,还是太过份了。”朴泰衡承认王仲明对所讲解棋局的分析。但心里却还是非常不忿,
“大概他是觉得自已有可以渺视天下职业棋手的资本吧。”吴灿宇幽幽说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自已曾经在面对面的战斗中输给这个人,他若是贬低这个人的棋艺,岂不是连自已也给骂了吗?
“切,偶然运气好赢了两个人就这么吹牛皮,真当他自已是不出世的天才了吗?如果让我碰到,非得好好的给他的教训,让他知道牛皮不是这样吹的!”朴泰衡哼道。
“你想要和王仲明较量一下儿?呵呵,好呀,下个月中韩年轻棋手对抗赛就要在北京开赛,两轮比赛中有一天休息,到时候我们俩陪你一起去找王仲明,看看你怎么教训他,怎么样?”金伍中笑道。
中韩年轻棋手对抗赛是传统赛事,中韩两国每年派出八名年轻棋手捉对厮杀,每次两轮比赛十六盘棋,以总比分定胜负,若双方打成八比八平,则以第一台主将的胜负为准,若是第一台也一比一打平,则改比第二台,以此类推,直到最后一人,至于要是每一台棋手都打成一比一平局......这种情况理论上存在可能,但在实际比赛中出现的可能性则是微乎其微,所以没人会去考虑,当然,如果万一的万一出现了的话,主办方也不会没有办法,比如说最简单的抽签,让老天爷去裁决便不失为一个公平合理的方案。
对抗赛是每年一次,同中韩两国轮流主办,去看的比赛是在韩国首尔举行,韩国棋手以八比八,第一台主将赢的微弱优势取胜,引起了韩国棋迷的普遍不满,认为以韩中两国棋手的整体实力不应该赢的这么惊险,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韩国棋迷对比赛不够重视,没有派出已方的最强阵容,所以这一次韩国棋院决定以最强的阵容参加比赛,争取以最大的比分差距赢得比赛,以平息棋迷们的不满,牛犊三人帮是韩国年轻棋手中的佼佼者,而且都是段位较低,还没有获得重大头衔战的冠军,符合年轻棋手对抗赛出场选手的要求,故此均在代表团的成员名单之列。
“你是不是当我不敢?”朴泰衡一愣。
“呵,怎么可能,当然是认为你敢才这么说的呀。怎么,该不是我猜错了吧?”金伍中笑道。
“说什么呢!哼,想的倒美,比赛间隙,别人都是玩的玩,乐的乐,我却跟人家拼死拼活,让你看哈哈笑,我傻呀?!”朴泰衡虽然不忿于王仲明,不过通过王仲明和吴灿宇以及谭浩强的对局,再加上《棋道纵横》中对棋局点评时所展现出的思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虽然是挂着业余棋手的标签,但绝不会比一般的职业高手好对付,别人在休息,自已却还在拼命,一个人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有限的,万一因此影响到第二轮比赛时的状态怎么办?
“呵呵,那你到底是敢不敢呢?敢的话,听说全聚德的烤鸭非常有名,我和灿宇一起请你吃到饱,怎么样?不过要是输了,嘿嘿,那就得你请我们俩了。”无利不起早,金伍中太了解自已这个朋友了,只要赌注足够诱人,就能无往而不利。
“这可是你说的,灿宇,你认不认?”听到可能不花钱就能吃到好东西,朴泰衡的斗志一下儿就上来了。
“没问题。我加入。”吴灿宇应声答道——以他们的收入,请吃一顿烤鸭当然不是问题。
“好,那就这么定了,伍中,灿宇,知道我的饭量吧?非得把你们俩的钱包吃瘪了不可!”朴泰衡一挺胸膛,发出誓言,似乎那顿烤鸭真的已经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