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别有洞天。
甬道愈走愈宽,最宽处足有三丈,向里延伸,洞高更是不见穹顶,偶有水珠嘀嗒掉落,闻久之后,不见落地回声。
跟在天九刃身后的洛长风瞧着墙壁两侧高高托起的一排排油灯,幽绿的火光令人恍惚,甚至晕眩,仿佛稍不留神,元神就会被那妖异的灯火抽离吞噬一样,极不寻常。饶是他神引境界的修为,也不敢轻视。
洛长风心想,这青萍峰上天九刃一脉不愧是万年前六界宗门之首,以他现在的杀力和手段放在万年后的天下,几乎可立于不败。如今走一趟崖洞,竟都要小心翼翼处处提防,真叫人哭笑不得。
收回投向幽灯的目光,洛长风又凝聚目力,抬首蹙眉望着漆黑不见顶的虚无处,在神引境圣人眼中,黑暗里的一切纤毫毕现。原来这洞内竖立着一尊尊数十丈高的恶鬼煞神雕像,披穿着天王甲,面目狰狞,獠牙怖恐,手持各路神兵,全都低首怒视着下方,仿佛在盯着自己。洛长风向身前甬道远望,粗略估计,这貌若金刚星宿的巨像竟不下于百尊,似守山之神,罗列两侧,好大的阵仗。让他不由对此番要见之人产生些许好奇。
于是好奇心驱使之下,洛长风的目力穿过漫长而幽深的甬道,企图探究山洞的尽头,谁知在大约六百丈外,遇到一面巨大石门,和这两侧百尊金刚星宿一样,石门上也雕刻着一尊魔神像,仿佛苏醒过来,与洛长风对视了一眼,便迫使他不得不收回神通。
天九刃走在前面,突然开口道:“此地乃我门中禁地,有一百零八宿星官镇守,神引巅峰之下,擅闯者九死一生。”
洛长风说道:“听君此言,此地关押之人,想必至少也是一位神引境了,而且是杀力不俗的那种。”
瞧着天九刃的背影毫无反应,洛长风继续说道:“普天之下同辈之中,除了那位玉生渊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值得天九兄如此大费周章,谨慎以待。”
天九刃说道:“你怎知这里囚禁之人不是玉生渊?”
洛长风笑道:“玉生渊的剑道修为虽说别开生面,但比起人间最得意的李青莲,仍是君王将相,略有不足。既有不足,又岂能决定天九兄闭关的生死成败呢。”
天九刃的笑声回荡,不再做任何解释。
两人走了一阵子,终于抵达那面巨像石门前,洛长风抬首盯着石门雕像,愈发觉得此星官容貌似曾相识。直到他看到天九刃的侧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山洞内一百零八宿星官魔神像,正对应着青萍峰自然门内的一百零八位年轻俊彦。而面前这石门巨像的尊容,不是天九刃又是谁?
只见天九刃并拢食指中指抵于眉心处,犹如开天眼般,眉心处射出一道金光,将石门巨像照耀得金光闪闪,一道道缝隙被金光填充,然后蔓延,遍及全身。刹那间,那尊魔神像便睁开了灯笼似的双目。如烈焰般炙热的眸光将天九刃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遍查之后,顿时暗淡了去,然后石门敞开。
那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不知哪里来的天光从顶部洒落,微弱光线之下,石室中央一颗不知沉重几许的巨大圆形星陨石夺目而现,陨石球上凸凹不平,刻满符箓,时显时没。整个球体被四道符链缠裹着,符链另一端,分别被石室四面墙角那四尊星官魔神像握在手中。
洛长风瞧见这一幕,神情不由凝重。
符链与石面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那星陨石开始晃动,然后翻滚。整间石室乃至这座洞穴,都不由颤动起来。
四面墙壁上,滚落碎屑石块无数。
被符链拴着的星陨石翻滚半圈,洛长风终于看到那个人。
披头散发,银白色的头发。像是数年都不曾打理过的长长胡须,还有那双黯淡无光却依然深邃无比的眼睛。
“这是,帝无泪?”
洛长风心底震撼无比!
……
北海日不落墓园。
残阳如血,飞沙走石。转眼又过了四个月,时光飞逝,自阿遥乘鲲鹏而入北海已将近四年光景,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剧烈的天风。平地起龙卷,以至于这座古战场墓园里的断壁残垣全都移形换位,有的被风沙卷走,落在百里之外。有的却被风沙重新掩埋,沦为历史从此沉寂。而那些曾被掩埋的又得以崭露头角,重见天日。还有极少数的一些,漂流入海,在不知多少年后,被无尽之海的海潮冲刷上岸,或流入百川,世人得见。
当然这种机缘所剩不多,守墓人世代据守此地,当年那场乱世终结的战争所留下的机缘和传承,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除却战损和守墓人所得,随百年难得一遇大风沙而入无尽之海的,可谓少之又少。比如连城诀手中的那柄逆鳞,就是千载难寻的万中无一。
反正阿遥是从未见过所谓的古老传承。
难得风沙平息之后,满脸胡茬的阿遥没有关门闭窗屋内酣睡,他盘腿坐在高高的沙丘之上,双目追随着朝远方遁去的飞沙龙卷,怔怔出神。
良久之后,似有所悟。阿遥露出笑容,伸手一招,屋内古琴圆舞飞出,被他抱在怀里,搁在双腿之上。
撩动琴弦。
千里飞剑。
……
千里之外的大地,有一处归墟。无论风沙雨雪,还是残骸断木,但凡靠近这处归墟,千丈之内,一切皆被吞噬而入,仿若流沙瀑布,深不见底。
就像是一口井。日不落墓园的墓主大人,称呼这处归墟口为子午井。
子午井井口方圆三百丈,其深约百里的位置,井内四壁开始陆续出现高低大小皆不一的洞穴,在那流沙之后,共计十四座。洞穴口各有一尊盘膝而坐的法相石雕,双手勾连,结着法印。
洞穴口,大妖重夔撤去衣皮,身形突然矮了一截,变成了少年模样。
释宗流负手而立,瞧了那尊石雕一眼,皱了皱眉。
然后步入大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