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了。
妈妈带着他离开程家时,那时母子二人的日子虽然拮据,但好在也还算充实。
后来妈妈因为受不了打击,郁郁寡欢许久,身体终于熬不住了,生了一场重病。
那时大概是她和程楚建分开的七八个月之后,程宴带着母亲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一脸严肃的表情,对他说情况不容乐观,希望能安排病人赶紧入病医治。
可那时母子二人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程宴没办法,只能低下头回到程家老宅,去求程楚建。
奶奶当时因为程楚建和妈妈的事,也被气得住了院,家里除了他和那个野种之外,再没有别人。程宴忍住了所有脾气,和他说了妈妈的情况,但是程楚建听后,反应非常淡漠。
“我从来没有想赶你们走,甚至只要你妈妈能接受现实,那她回来就还是被所有人都羡慕的程夫人。但是如果你们选择继续留在外头,那她的死活……就与我无关。”
程楚建当时说得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尖刀一样,一下一下扎进年少的程宴心里。
他其实很想走,他一点也不想再去求这个男人,但是妈妈还在等他,他不想耽误妈妈治病。
所以那时候,哪怕听见了程楚建那样的话,程宴也还是默默的吞下所有情绪,用最卑微最低姿态的语气,去求他那个所谓的父亲。
“爸,就当我求求您,求您给我一些钱,让我能带妈妈去治病。”
少年是捏着他的自尊在诉说请求,但是对面的男人却毫无感觉,依旧拿着老话在和他谈条件。
“我知道你孝顺,所以有的话我才会和你说,你妈妈太轴,很多事想不开,夫妻两过日子本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向来懂得分寸,也没有让任何人动摇过她程夫人的位置,怎么轮到她了,倒一点也不理解体谅我呢?”
“反正我的态度摆在这了,你如果想拿钱给她治病,就要先把她劝回程家来。”
程宴当时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可是他那会儿没有任何能力,他如果想救自己的母亲,就只能继续求他!
少年向来心比天高,满身的傲骨,在那一刻也都尽数低了下去。
他默默的弯下膝盖,扑腾一下跪在了程楚建跟前,希望对方能心软动容。哪怕是先把钱给了他,后面的事再商量也可以。
可是程楚建像是铁了心要“治”他们母子,就算程宴这般,他也丝毫没有心软。
到最后,程宴依旧是空着手从程家离开的。
不过那时,他顶多是心灰意冷,他心里面更多的是对妈妈病情上的担心。
当晚,他匆匆赶回了出租房那边。老的居民区平日里就环境杂乱,那晚小区里进出的人比以往还要多。
程宴没由来得一阵心慌,他加快了步子往回走,绕到后面的矮楼时,他看见了消防车和一大堆围着的群众。
所有人都在往楼顶上瞧,气氛紧张又嘈杂。
程宴顿下脚下也跟着抬起了头,而也是在这个时候,那边围着的那些人,忽然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声。
那一秒,程宴看到了妈妈从楼顶上一跃而下,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整个人就急坠着砸到了地上。
围观的群众一边叫喊着一边害怕的向后散开,程宴从那些人让开的位置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妈妈。她当时已经毫无生机,脑后有大片的鲜血向外流淌,嫣红的血色在那一刻,几乎染透了他整个世界。
没人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自杀,只有邻居后来提了一嘴,说程宴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说他那天离开的时间里,妈妈忽然情绪无常,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邻居几次担心的过去敲门,却都没有人应。
直到后来……
而也是打那之后,程宴亲眼目睹了妈妈跳楼,他晚上便再也不能轻易睡着了。
妈妈曾经一直教导他,让他不要带着恨意去生活。可即便如此,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他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再正常的面对程楚建了。
程宴再回想起他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时候,差不多就是程年被领回家的那几年。
他因为不想学程楚建要求的专业,而从南大退了学,同一时间妈妈带他从程家搬出来单住,他准备重新高考,再到后来妈妈跳楼,他考去了国外……
这一切看似很波折的经历,于他而言,其实也就只是一两年的光阴。
而后来他在国外怎么苦怎么难,也再没主动和程楚建联系过。而他再回国创办c世界,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
想到这,程宴又笑着出声:“一开始真的很难,我在国外每天刷盘子刷到第二天凌晨,回到出租屋里收拾收拾,又要出去上课,中午的时候还要去打另一份工……那时候我还挺庆幸自己有失眠的毛病的,感觉自己的时间比普通人多了不少。”
他话说得轻松,但是她却好像听懂了他话里带着的心酸,她甚至脑海中都联想到了他在国外的日子。
孤独,无助,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
烤肉店里,气氛依旧嘈杂,空气里漫着烤肉味的烟火气。
童鹿坐在那里,忽然有些低落的开了口:“如果那时候我们认识就好了。”
程宴没想到她想了半天,会憋出这样一句话,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那时候认识了又能怎么样?你那会儿估计连高中都没上呢吧?或者刚上高中?一个小屁孩而已。”
这话童鹿听着很不服气,回:“高中生又怎么了?我从小唱歌就好听的,如果那时候我直接开始直播做副业,说不定真的能赚到一笔钱,然后支持你创业。”
程宴手里一直拿着的烤肉夹,这会儿不轻不重的落到了童鹿脑袋上一下,她缩了下头,一脸不解的看向他。
“打我干什么?”
程宴没管,拿着夹子又轻轻敲了她一下。
“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成为恋爱脑吗?现在这想法又干什么呢?”
童鹿眨眨眼,反驳他:“我想帮你,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喜欢你啊……这样怎么就能算作恋爱脑呢?”
“都差不多。”程宴语气淡淡的回,“当你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多于放在自己身上时,差不多就等同于恋爱脑了。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交往了,可我依旧希望你永远能优先考虑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我会一直做你的依靠和后盾,但同时,你也永远是自由的,可以忠于自己的。”
程宴这番话说得平常,可童鹿听进去时,心里却控制不住的翻涌。
以前就听说过一句话,好的爱人不止能带给你真正的爱情,更会教会你如何正确的爱自己。
程宴的人生阅历和她比起来,更加的丰富,他就好像一名孜孜不倦的老师一样,选择了和她同路之后,就开始用最正确的方法拉着她一块往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走。
他教她如何稳妥的爬过他曾经爬过的山,又如何淌过他曾经淌过的河。
虽然不知未来两个人到底会一起走向哪里,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他沉稳又成熟的爱意。
而她心下,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她要变好,变得强大,变成能真正和他相匹配的人,然后和他一起并肩站在顶峰。
程宴不知道小姑娘心里这九曲八弯的小心思,他见她一直没出声,也并没有多在意,反而再次开口,重新聊起了之前的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留在c世界过渡一下了?你不是还没找到真正想去做的事情吗?”
童鹿听见这话,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之前说的准备毕业论文的事,也不完全是找理由……再过几个月我真的就要毕业了,毕业前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我就算离职,也不可能闲着。况且……”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一下,眸子下意识的向下垂了垂,接着小声的开口:“地下恋,我也不是很喜欢。”
程宴被她的话搞得一愣,半晌后,他哼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笑意在唇边扬起。
隔了一会儿,他又问她:“那年后就准备递辞呈了吗?”
童鹿点点头,“对。不过在离职之前,我还有一个小任务要完成。”
“什么任务?”
“就是你不是定了年年往山区送慈善物资的事吗?然后今年春节这次,跟着车队一块去送物资的部分恰巧有我们组,被抽到的同事家里有事没办法过去,我就替她接了这个活。”
程宴听了她的话,非常意外,直接转头看向她。
“什么时候确定的?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就前几天啊……”童鹿有点心虚,声音也变小了不少,“确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还没这样呢。”
“……”
程宴简直要被这小姑娘气笑了,敢情她那意思,之前她不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做任何决定都是她的自由?
他稳了稳心思,也懒得再和她计较,转头只问了她知不知道这次跟着车队,要去哪里。
“风城县……小羊村?”童鹿靠着记忆回了句,但是也不太确定的语气,“我记得是这里。”
程宴点点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没再出声。
-
时间很快就到了童鹿跟随车队出发,去小羊村送物资的那天。
那天天气格外的晴,冬日的暖阳照在积雪上,亮得刺眼。
程宴前一天晚上就给童鹿打了电话,告诉她,他今天要去外地出差,临走前交代了王助早上给她送来一些出门要用得东西。
童鹿觉得她只在外头住一晚而已,根本用不着特意准备,但是程宴根本不听,只说让她早上记得接电话。
王助很守时,赶在出发前一个小时的时候,就把东西送到了南大这边。
童鹿把袋子接过来,发现里面装了不少东西,一次性床单、暖贴……乱七八糟一大堆生活用品,还有一些能充饥的小零食。
她以为程宴只是交代了王助要给她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没有说具体有什么,这会儿瞧见这么多东西,她又意外又感激。
“王助,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只去那边住一天而已,你居然帮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哪想王助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笑,回:“东西其实都是程总给我列的清单,我只负责采购再送到童小姐你的手上而已。”
他这话让童鹿感觉更意外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深想,王助在那边又再次开口。
“童小姐,你应该也知道,程总昨天就出发去邻省出差了。在之前他就交代了我,让我转告你几句话。到了那边之后,不管发生任何状况,你都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他的手机会24小时为你开机。”
王助说这番话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童鹿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只匆匆的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后来启程时,她还想着王助说的那些话,心里面忍不住的泛甜。
她掏出手机给程宴发了条微信。
【王助帮忙送来的东西我已经收到啦,还有,你叫他帮忙转告的话……我也收到了。嗯……谢谢男朋友。】
童鹿打完最后几个字时,双颊红红的,为了防止自己后悔修改,她直接就按了发送过去。
程宴并没有马上回她,应该是在忙,童鹿也不在意,将手机重新收回包里,转头望向了窗外的风景。
这次春节前的送物资活动,一共派出去五个团队,其中一个团队四辆物资车,分别送往不同的山区。
物资车差不多十来米那么长,车头的内部空间也十分大,除了司机外,前面的副驾加上后面的床铺,足够再容纳两三个人。
但因为这次跟车过来的只有四名公司同事,大家每人跟着一辆车,并不用挤在一块,所以这会儿童鹿坐着的车里面,只有她和司机两个人。
见她放下手机了,司机很热情的主动和她聊起天。
“你这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但胆子可不小啊!我在这车队干了好几年了,基本上年年都会跟着跑几趟山里,公司里的人我也见了不少,但却没见过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女孩儿。而且之前我和你们领队聊天,听他说你好像还是自己主动申请过来参加这次活动的?”
童鹿知道司机的话并没有恶意,所以也没有保留,笑着回应他。
“是组里有别的同事抽到了要来参与这次活动,但是她今年春节恰巧要早些回家,我没有别的事情,就替她走了这一趟。”
司机“哎”了一声,像是有些替她担心似的。
“那你可要遭罪了,这山区的条件啊……啧,反正你们这样的小姑娘,肯定会受不了的。”
童鹿没太在意,只笑笑说了句“没关系”后,便没再回应。
山区的路非常不好走,物资车拉了满车的物资,差不多走了小一天才到达小羊村。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泛暗,物资车到达村口时,外面有一众村民在那里守着。
他们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鼻尖和脸颊都冻得有些泛红,而在看到物资车队的那一刻时,却又什么也顾不上,都特别开心的迎了上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羊村的村长,他看上去是一个比较瘦弱矮小的中年男人,长年累月的住在山区里,脸上岁月流过的沧桑痕迹,要比同龄人多一些。
村长十分的热情,童鹿坐的物资车是头车,所以她和司机差不多是最先下来的。还没下车时,村长就带着人直接走到了车门这侧,童鹿开门打算下来的时候,旁边的村民还怕距离太高,都纷纷伸出手在旁边虚扶着她。
“小同志,这一路颠簸的辛苦你们了!我是小羊村的村长,感谢你们为我们村民带来了慰问物资!”
童鹿有种愧不敢当的感觉,村长说完话手就伸过来了,她也赶紧伸过手去回礼,然后说:“您太客气了,不过我只是一个跟着过来帮忙的小职工,我们领队的后面呢。”
村长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改变态度,依旧很热情的在笑。
“哎,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能过来帮助我们,就是我们村里最尊贵的客人!”
恰巧领队这时也下了车,他似乎和村长早就见过,走过来时,看着像和熟人打招呼一样,喊了村长一声。
“老胡!”
村长这回应声回头,乐呵呵的迎了过去,然后也没顾得上什么,直接和领队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另外两名跟车一块过来的同事,都默默的靠了过来,他们和童鹿以前都打过照面,虽然不太熟,但起码彼此还都能说得上话。
“咱们领队听说去年已经来过这里一趟了,据说这边的村长质朴又热情,他们就相处的非常好,也约定了以后再见面,所以这次领队就又主动申请了过来这边。”
童鹿听完这话,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会儿气氛会这样好,便点点头也小声回:“怪不得呢。”
简单的寒暄过后,村长和一众村民们直接带着他们这些客人去吃饭了。
那应该是村里最好的饭馆了,门口的牌匾上有着几个用红色油漆写的店名,四周光线太暗了,又没有路灯,童鹿仔细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七里香饭店】
油漆字下面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因为长久的经历风吹日晒,木板已经变得很旧很烂了,但是依旧没有被换掉。
村长走在了前头,替他们把饭馆的门打开。
“快快快,你们几位客人快里面请!”
他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饭菜一样,进去时,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饭馆最中央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一大桌的饭菜。桌子似乎是小桌拼的,虽然盖着塑料布看不太清,但是边缘的轮廓能看出来不怎么整齐。
一起过来陪着的村民挨个把他们安排到了座位上坐好,之后村长和领队也相伴着走过来了,领队看到了桌上的饭菜,眉头直接一皱。
“老胡啊,不是早就给你打了电话,叫你随便准备点吃的就行吗,你怎么又弄了这么一桌!”
村长摆摆手,“哎,你们远道而来,还是来帮助我们的,怎么能让你们随便吃呢?快别说别的了,赶紧坐下吧!”
领队被他按着被迫坐下了,但嘴里依旧没停下。
“你这什么情况我还不了解吗?上次我们来了,你搞了一大桌子饭菜招待我们,等后来我们离开时,你们家得吃了两三个月的土豆吧?你自己也就算了,嫂子和家里那帮小孩子,也跟着你遭罪!”
村长有点惊讶的样子,回:“你怎么知……嘿!是不是又是我家那口子跟你嚼舌头了!”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领队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反正你这……哎,你说我们在西城那边,什么没吃过啊,你浪费这个钱做什么。”
“那哪能一样呢,你们吃过是你们的,我安排的是自己的心意。”说着,他又抬起头,朝着童鹿他们这边笑了笑,“各位别见笑啊,你们领队就是这个样子,不用管他,你们赶紧吃吧!这都走了一天了,肯定已经饿坏了!”
童鹿其实不算太饿,之前路过休息区时,她吃了一袋面包充饥。
这会儿听见村长说的,她沉默着拿起筷子,往桌上的席面看了一眼。
能看得出来,桌上的饭菜应该是这个村子能拿出来的最高标准了。肉菜很多,打眼一瞧基本上除了点缀用的香菜之外,没有其他绿色的东西。
童鹿知道,能在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凑出这样一桌,会是多难的事,所以哪怕她一点也不饿,此刻也一口接着一口的吃了不少。
后来吃饱之后,村长看他们辛苦一天,也没再拉着他们说话,起身直接带他们去了住的地方。
村子里没有旅店,四下也全都是比较老旧的土房,材长带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很远,最后停在了一个院子前面。
“这家是我们村唯一盖了新瓦房的一户,虽然看上去还是挺简陋的,但好在里面很干净。我之前和他们家人说了你们要来的事,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房子空出来了,说给你们住。你们就随意点,怎么舒服怎么来!”
童鹿后来被分到和队里唯一的女孩子睡一个房间,领队和另外的男同事,以及几个司机,则挤在一个屋子里的火炕上。
这个房间相对来说有些小,不过炕火烧得却很足,打开门时,里面的热气直扑而来。
女同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小声抱怨:“我以为怎么也能住个小旅馆呢,这怎么就直接给我们安排到人家家里了,还有这上面这个被褥……早知道我自己带来一套床单被套了。”
童鹿其实也看到了,火炕上的被褥虽然干净,但却已经被洗得发白发亮,被角的地方甚至还有残破,里面泛黄的棉花隐约的露出来。
她突然想到了之前程宴给自己准备的袋子,想也没想的就说:“我带了一次性床单,不然你先用我的吧。”
女同事有些惊讶,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居然连这个都准备了?”说完,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你应该只准备了一份吧……不然算了,我将就一晚上没事。”
童鹿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翻了翻之前王助交给她的那个袋子,其实她过来的时候简单的翻过,她发现里面所有准备的东西都是双份的,像是帮她做好了应付所有突发状况的准备。
她直接把两个压缩包装的床单被罩都拿出来,朝女同事比划了两下。
“有两个,我们都可以用。”
“天呐!你这……你这也太细心了!”
女同事很开心,也因为这个,瞬间又拉近了童鹿和她的关系。
赶了一天的路确实很累,两个女孩子后来简单洗漱后,便关灯睡觉了。童鹿不怎么挑剔,但是那个女同事在躺下后嘴却没怎么闲下来,一直小声嘟囔。
“这也太神奇了,我感觉身子底下像着火了似的,但是上面却有点冻脸……”
“我听说你是自己主动申请过来的啊?你这个太勇敢了,我要不是抽签抽到了,我才不来遭罪呢。”
“哎,不过刚刚桌上那个大肘子可真的挺好吃的……我听小张说啊,领队说他们村里的人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吃土豆的,只有几家稍微有钱点的农户养了猪,咱们今天吃的这些肉,好像都是村长找了人花钱买的一头猪,然后做了那么一桌子。”
童鹿本来没想出声,听到这里时,她缓缓的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村长家……也很穷吗?”
“你看他那个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了啊,估计你也没太注意,他那个鞋面上看上去保持得挺好的,但是鞋跟那里都磨得快漏了……还有他那个衣角,明显是上过补丁的,补丁用的布虽然也是黑的,但是明显有点色差,光一照就能看出来了。”
女同事说到这里,不由的叹了叹,“之前听说,这边的人无论是村民还是干部,都非常善良朴实,今天瞧见了,还真是这样。咱们公司好像一连好多年都会往他们这头送慈善物资,但是我总感觉,如果真的想帮助他们改变困境的话,那点物资还远远不够啊……哎,算了算了,我也救不了谁,不想这么多了,睡觉!”
后来她倒是真的没心没肺的睡着了,留着童鹿一个人在旁边,一边听着她的鼾声,一边胡思乱想她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
第二天早上,童鹿醒得比其他同事都要早。
她没有惊动旁边的人,自己静悄悄的穿鞋出了房间,准备先洗漱。
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热水,没办法了,只能自己提着水盆,去院子里的井打点冷水出来。
清晨的乡下小院非常寒冷,童鹿感觉自己在外面待了一会儿,鼻涕就快冻出来了。她压井的时候,手也被冻得非常冰,接了差不多半盆冷水她就有点受不住了,赶紧端着回了屋。
新打出来的井水看上非常清澈,却也是真的非常凉。童鹿感觉自己好像用冰块在洗脸似的,简单抹了两下,她就赶紧拿着自己带来的毛巾擦干。
后来涂护肤品时,童鹿感觉自己的手指尖还冷得没有知觉,不过她也没有太在意,全部做完之后,便裹着羽绒服准备出去逛一圈。
开门的时候,村长刚好在大门口准备往院子里迈,见她出来,还一脸惊讶。
“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我这刚烧好了热水,准备给你们待会儿洗脸用呢!”
他手里拿了两个大号的暖水瓶,看上去很旧很旧了。童鹿瞄了一眼,笑着回:“您送进去待会儿让他们用吧,我已经洗完啦。”
村长一脸的吃惊,“怎么还洗完了呢?他那屋不是没有热水吗?”
“我打得井里的水。”
村长一听这话,表情马上变得有些着急。
“哎呀!这冬天的井水能冻死人的!你这……”村长急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会儿脸上又涌出一丝内疚的神色,“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孩子,能起来这么早呀!早知道的话,我早点把热水送过来好了!”
“没关系的,就是用水的那会儿有点凉,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童鹿安慰着他,但是见村长真的挺在意这事的,想了想,赶紧转移话题,“胡村长,正巧您也过来了,我原本打算出去到村里各处都转转的,不然您陪我走一圈?”
村长当然乐意了,当即就把暖瓶送到了屋子里,又转身陪她一块出去了。
昨天到达小羊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四下可见度不太好,村里的环境看得也不是那么仔细。
这会儿清晨阳光打在乡间的小路上,童鹿看着两侧一户接着一户的破旧平房,心思微沉。
“真是让你见笑了,我们村儿啊,也没啥好玩的地方,待会儿不然我领你去后面的山头看看吧,那边冬天的时候,雪景还是不错的。”
村长以为童鹿是想看风景,就连忙和她提了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
童鹿还没来得及回,就看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有个小孩子忽然跑了出来。
他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鼻涕都还没有擦干净,身上穿了件很脏很破的小袄子,脚底下踩着的竟然还是夏天的拖鞋。
童鹿看见这种情况,有点急了,转头和村长说:“我记得这次送来的物资里面,有一部分是小孩子的鞋裤衣袜,您今天要是有空的话,就赶紧给他们发下去吧。这么冷的天,孩子还光着脚穿拖鞋怎么行啊?”
她说话的同时,小孩子已经跑到路的两边,用手拽旁边的枯草了。他看上去力量不大,但是却非常坚持。
童鹿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能赶紧走过去帮他。
“小朋友,你拽这些做什么?外面太冷了,你如果想玩,就先回去把鞋穿好再出来。”
近距离看,小孩子脸庞很稚嫩,但是眼神却很沉稳明亮。
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童鹿,接着开口问旁边的村长。
“胡爷爷,这个姐姐就是爸爸妈妈他们说的,城里来的客人吗?”
村长笑笑点点头,回:“姐姐担心你,见你穿着拖鞋出来了,怕你冻着。你家大人呢?怎么一大早又让你生火烧炕啊?”
童鹿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这个小孩拽这些路边的枯草,根本不是在玩,而是准备用它们来烧火。
她心里微微有些震惊,虽然她平时接触的人不算多,但是凡是她见过的有孩子的家庭,一般都是拿孩子非常看重的。平时像什么火啊电啊之类的,更是能在孩子跟前避免,就在孩子跟前避免。
这怎么在这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能自己生火烧炕了呢?
那孩子像是很习以为常的模样,鞋子里的脚趾下意识抠了抠鞋底,表情憨憨的。
“爸爸妈妈说快过年了,家里还有点土豆,他们两个就扛着去县里赶大集,准备卖点钱,然后再买些年货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又笑了笑,“我没事的,刚从屋子里出来,也不太冷!”
后面的话明显是说给童鹿听的,她看着他脚面上的皮肤已经冻得干裂通红了,这怎么可能不冷呢?
后来孩子重新跑回去的时候,村长望着他家的方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心疼他,但是生在我们这里的孩子,基本上大多都是像他这样的。”村长声音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有些沉重,“你刚刚说了给这些孩子分发衣服和鞋,这些肯定是要做的。但是其实对于大多数的孩子来说,这些东西发不发到他们手上都是一样的。”
童鹿不明白村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由皱起眉头。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舍得穿新衣服新鞋子啊!”村长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们这儿太穷了,小孩子从小就没得过太多好东西,所以一旦有了什么新衣服啊,新鞋子啊,他们都会偷偷留着,等到什么大场合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次,穿过了再好好收回去,等下次再穿。我记得曾经山里头有户人家的孩子,来村头的小学上课,城里过来支教的老师看他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鞋,翻山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有点心疼,就给他买了一双新的。他收到鞋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但是第二天,依旧穿了旧鞋。老师那个时候刚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嘱咐他明天一定要把鞋穿来。结果后一天天气不好,下了大雨,他上学的时候确实把鞋带来了,但却不是穿着来的,而是护在了怀里,然后他的脚啊,全都是血泡和被石头划破的口子,血淋淋的。”
童鹿有些吃惊,甚至没太明白村长说的话。
“您的意思是,他没有把鞋穿来,而是抱在怀里护着,然后光脚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
“对。”村长长吁一口气,“据说那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没穿过正儿八经的新鞋,老师给他买了一双,他压根不舍得穿,后来老师要求了,他又没办法,只能抱着护在怀里,然后光着脚爬山过来。后来那个老师具体了解了他家的情况之后,也没再提过让他换新鞋的事了,他后面再上学,脚上依旧也还是穿着以前那双漏洞的鞋。”
童鹿已经形容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了。
她以前对穷困山区没有具体的概念,她以为这些地方或许落后些,穷苦些,但应该平时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是有的,可现在看……
沉默许久,她开口问:“您说的,山里面住着的那些人家……也很多吗?”
“不少,我们这片的算是村子里条件比较好的,大家原本都在山里面,后来有了点钱,就过来这边盖了房子生活。还有那些条件很差,一直没钱搬家的,基本上几代人都生活在山里,一直没出来过。”
童鹿这次没有犹豫,转头很认真的看向村长。
“胡村长,您能带我去山里看看那些村民吗?”
村长有点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想了想,看着有点为难。
“可以是可以,但是山里头的路都没有修,如果想过去,只能爬着山走过去,你这……能行吗?”
她点点头,非常肯定的样子。
“我身体素质很好的,平时也有坚持运动,您放心,我绝对可以。”
-
领队和另外几个人醒来时,差不多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女同事一开始没见到童鹿,还以为她是先出去洗漱了,后来起床时,她就瞧见领队和两个男同事在和一个村民说话。
“……村长就说了这些,然后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和你们那个小同志啊,大概要五六个小时之后回来,叫你们不用担心。”
领队脸色有些不太好,问:“他们走了多久了?”
村民回忆了一下,说:“得有四十来分钟了吧,估计已经爬过一面山了。”
这时候有个车队的司机探出头,说:“哎呀,这小姑娘要去哪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这现在可怎么整!”
女同事这会儿听着他们的话,有点费解,走上前问:“谁走了?童鹿吗?”
“对,说她和村长去山里看那边的村民了!”
女同事听到这里,没太当回事,回:“我们不是下午才返程吗?她就是去了山里头也没什么吧,赶回来也来得及啊?”
“天气预报预警了有大暴雪,公司那边已经给我们发了通知,说让我们提前撤回去了。这刚睡醒大家也才都看见消息,哪想这小姑娘说走就走了!”
那个来传话的村民,这会儿听见他们说的,也有点着急。
“啊?要提前走啊?这……这山里没有信号,电话也打不过去。他们也没具体说去哪家,我们就算盲目的派人去找,短时间里也不一定能把人找回来啊!”
领队一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我们等她两小时,如果两小时后她还没回来,我们就带着车队先走。同时我会跟公司那边汇报这种情况,然后叫公司那头再单独派车过来接她!”
周围的同事们叹了叹,然后小声回:“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