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山了!”师淮肯定道,神色冷了下来。
师安这会儿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大胆承认:“是!山脚下的话本,茶馆里的说书人,台上的戏子,孩童的歌谣,我都听到了当年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概只有师尊知道!所以,徒儿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可以吗?”
师淮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似是有些失望。
师安最是受不了师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对他很失望但又无可奈何一样!
“师尊是生徒儿的气了吗?”他的语气有些可怜。
师淮摇摇头,疏离开口:“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修炼去罢。”
他以往这么说着,师安定是会乖乖听话,委委屈屈修炼去了,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师安锲而不舍的追问,他紧紧盯着师淮,委屈又恳切:“为何我不该知道?世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我幸而遇到师尊不顾一切为我付出所有,为了我搜尽天地灵宝,逆天改命,即便你自己元神受损,背上孽债,都在所不惜!”
“可师尊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我这样好?”师安道:“茶馆里说书人说,当年那人魂飞魄散后,师尊吸干天地灵气只为养一丝无根魂,让其生出三魂七魄,好轮回转世。”
“若是...若是我就是那人的转世,那我便能理解师尊为何会对我这样好了!”师安目露期待:“师尊,那人就是我,我就是当年为师尊挡下天雷的伏...”
“师安!”师淮平静打断他的话,直视他,认真道:“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明白了吗?”师淮平静道。
师安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强笑道:“是,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样,师尊才会对我这么好,原来...原来不是啊。”
师淮还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安慰着这个少年,语气稍软:“乖,你好好儿修炼,等你的魂体完整了,想知道什么,师尊都会告诉你的。”
师淮默默想,或许那时,他也该离开了。
师安点点头,失落的情绪仍旧萦绕在他心中。
见他飞去了自己修行的山落,哔哔叹着气蹦到桌子上,对自顾自喝着酒的师淮道:“主人,说不定等他魂体完整,他就记起了所有的事,那时他就是伏大佬了呀!你又何必现在这样坚定的否定他呢?”
这小徒弟离开前看起来很伤心,怪可怜的。
师淮放下酒杯,双颊已然酡红,可他还是清醒的,“他不是伏黯,我很清楚。任务进度到哪里了?”
八百年了,有时候哔哔都快忘了自己还在任务世界里呢,也就宿主大人一直很清醒,“任务一已经完成了,任务二...进度90%了。”
哔哔啧啧感慨,看来这傻徒弟是已经爱上了他的师尊,只是他自己尚未意识到。
可惜,如果他不是伏大佬的话,宿主大人是不会接受他的!
哔哔看不明白,师淮却清醒得很。
他曾经,标记过伏黯,在他身上注入过自己的精神力,他身上有自己的气息。
师安身上没有,灵魂也没有,可他确确实实,是这个位面男主的转世。
是当年师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的搜了几百年的魂后,找寻到的当年伏黯仅剩的一片灵魂碎片。
是他夜以继日又想尽办法,一点点养了几百年的魂,亲手送去投的胎,后来又苦寻八年才找回他,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呕心沥血为他修补着残破的魂。
赐他自己的姓,伏黯的名。
可是,他不是他了...
哪怕长相身形声音一模一样,位面也认定了他就是这个位面的原男主,但师淮知道,他不是伏黯。
也许,会和哔哔说的一样,待他魂体完整时,伏黯会回来吧。
师淮又饮下一杯酒,撑着脸看月亮,泫然欲泣。
他何尝不知道师安早就有所察觉?他不是不顾及师安,只是思念泛滥成河,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透过他思念伏黯。
但是...八百多年过去,师淮以为自己应该麻木了才对。
今日师安又提起往事时,他才知道,哪里可能会麻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师淮擦去眼角的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在这个位面早早就没了追求,只求大醉一场,梦中,还能再见到他。
又是十年过去,师安虽然不是伏黯,但师淮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除了感情,他该给的都给了,就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掌门师尊在对待亲传弟子时,都做不到如此。
而师安是被天雷劈过侥幸逃脱的一缕残魂,养魂转世都是逆天而为,这些孽债,一直都是师淮在替他背着,日日遭受反噬,才让师安得以顺利修行。
师安天赋极佳,许是因为他本就是这个位面的位面之子,修炼起来极快。
要不是天地灵气稀薄,他又魂体薄弱,修炼十八年,他早就不止化神期了。
随着他的修行增长,他魂体缺失的最后一点,也被补上,全数归位。
那一日,他亦从化神期正式迈入炼虚期。
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与师尊分享这一好消息!
可在他的师尊扫视过他的神识和魂体后,师安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绝望和难以遏制的悲伤,强扯出一抹笑来恭喜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师安原本高兴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他的魂体完整了,但是,他的师尊却几近绝望,并不会为他高兴!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师安敏锐感觉到,和那个‘伏师兄’有关系!
他心里酸涩泛滥,又苦又涩,忍不住又靠近师尊一步,如今的他,身形高大,几乎能将师尊全部挡住,紧紧盯着师尊,看起来像是有些强硬了。
可他说出口的话,不见哽咽,师淮似乎能听见他呜咽的声音:“师尊,您不为我高兴吗?您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要哭了一样?”
师淮第一次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苍白否认:“没有,我很开心。”
“说谎!”师安怒吼出声,可他看着师尊微抖的手,师尊已经被他逼到退无可退了,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啊?
他居然这样对一心敬爱的师尊?
世间待他最好的人便是师尊,他暗暗发誓过要永远对师尊好,不再让他为自己受苦受累。
可他都干了什么呢?真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师安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可心中翻江倒海的妒意和难过几乎要将他吞没,他后退一步,赤红着眼眶,干巴巴说了声:“对不起,师尊...”
说完转身就御剑,狼狈逃走了。
师淮看着他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背影,忆及他刚刚自责悲伤的神色,闭眼忍泪。
他终究是师安,不是伏黯。
在被天雷劈散的那一刻,伏黯就已经在这个位面彻底消失了,他用了将近九百年去证实这个结果。
师淮失神片刻,缓缓走回木屋中,木屋的门被狠狠关上,哔哔也被拒之门外,他担忧地盯着木门,许久后,听见了屋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声...
师安天黑就回来了,短短几个时辰他就翻来覆去自省了许久,痛定思痛之下,细数自己的过错,又马不停蹄回来,向师尊认错道歉。
哪知,还没走进院中,便闻见浓厚的酒气。
一进去,才发现自己一向冷静自恃,淡漠如水的师尊,此刻竟一杯接着一杯,面泛桃红,竟在买醉!
师安心中愧疚更甚,他竟会把师尊气成这样?
他快步上前,夺下师淮手中的酒杯,对上师淮不解且水润的杏眸,所有打好的认错草稿忽然全都消失了,喉头干涩,“师,师尊...您不能再喝了,您醉了!”
他看着师尊就这样呆呆望着自己,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见师淮倏然落下泪来,红唇紧抿,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哭了起来,“你怎么才来?”
师安一下子就乱了心神,他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开口认错,然词汇匮乏。
师淮哽咽抽泣着,伸手想去拉他,委屈极了,“伏黯,我好想你,可我怎么找,都,都找不到你...”
师安愣在了原地,像是这这两个字钉死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从师尊的口中听到了那位‘伏师兄’的名字,原来,他叫伏an。
是哪个an?
和他的安可有相通之处?
师安攥紧掌心,微微垂眸,声色沙哑:“师尊,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他,我是师安。”
“师安?”师淮喃喃着这个名字,而后收回手,抹去眼泪,自嘲一笑,“抱歉,是我认错了。你不是他...他早就死了,死在天雷下,魂飞魄散,我在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他了。”
或许,下一个世界,他依旧会见不到。
原来如此,真是他...师安看着这样颓丧的师尊,他何时见过师尊如此?
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几近哽咽:“师尊,他是您什么人?您...是不是很爱他?”
师淮抬眸望向他,贪婪描绘着这个和自己爱人生得一模一样的徒弟,轻声道:“是。”
“那,那我呢?”师安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神思一顿,紧接着就豁然开朗,原来,他竟对师尊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
所以,才会在知道他有个爱而不得,早已死了的白月光时,那么生气嫉妒!
可他如何和一个死人争呢?师安刚开始明白自己的感情,便已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师淮酒已醒了大半,修真之人本就不易醉,只有自己想醉。
“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我永远,都是你的师尊,唯此而已。”
师安将他的酒收好,闻言时身形晃了晃,呼吸颤抖,“那..我究竟是不是他的转世?如果我是,师尊为何不能将我当做是他?”
他卑微至极,苦苦哀求道:“就让我替那个人,好好照顾师尊,好不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替代他了。”
师淮见他仍不死心,心中暗暗叹气,他并非绝情之人,十八年的师徒之情,并非作假。
要不是任务非要他爱上自己,师淮绝对就这样不会放纵他的情丝泛滥。
师淮摇头,面无表情对他说着残忍的话,“你如何能替代他?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无人可替,我若是真将你当做是他的替身,那才是对他,对我自己的一种侮辱。”
“你是他的转世没错,可你不是他!我不管你明不明白,事实如此。”师淮起身,离他远了些。
“师安,你已经将魂魄修补完整,今后的修仙路,便全靠你自己了,你可以出师历练了。”
师安瞪大双眼,双目赤红,水色渐满,眼泪夺眶而出。
“师尊不要我了吗?”
师淮心软了些,亦放软了声音:“没有,只是,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还有更广阔的路需要走,这个决定,无关其他,只是为了你的修行考虑。”
师安的眼泪没有止住,他眼眶通红,悲伤着呜咽,高大的身形微微颤抖,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
“可我不想离开师尊,师尊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路!”他如是倔强道。
师淮平静看着他,刚刚的失态不见了,现在失态的人变成了师安,他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却还是和八岁时害怕师尊丢下他一样忐忑不安。
可这回,师淮没办法对他做出什么承诺。
“但师尊已经累了。”师淮慢慢道:“我真的很累,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师安还想说什么,师淮一个挥手,他便被送了出去,再进不来木屋,就连院子都难以踏进一步。
哔哔在他身边,用自己毛茸茸的身子蹭蹭他,安慰着他,“小徒弟别难过,出师嘛,总有这么一遭的!”
师安怔然看着院子落泪,“师尊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哔哔心虚不敢言,任务已经完成,宿主大人很快就要离开了。
师安又问他,“师尊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