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再反驳两句,突然,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一下打消了陈府尹想要以自己在朝堂上锻炼多年的扯皮大法与这两位好好说道说道的想法,转而将视线投向门口,其他两人亦如此。
一位穿皂衣的衙门快步低头入内,对着上首三人躬身道:“禀府尹大人,狱卒来报,唐平山侄儿唐子陌说有关于税银案的重要线索要禀报,想要面见大人。”
神色各自不同盯着这边的三人目光同时一凝,抛却美丽的黄裙少女,两个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这种时候就得宁杀错,毋放过了。
略作沉吟,陈府尹开口道:“把人带过来。”
等到这人退去,陈府尹才面带疑惑地向着名义上的另外两名主官问道:“没记错的话,这个唐子陌只是个被连坐的边缘人吧?他应该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才对,怎么可能有所谓的线索?”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家伙怕不是个想把他堂堂府尹当傻子忽悠的泼皮吧?】
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会让那个小子见识到什么叫残忍!(此处应有配音)
“不管怎样,听听无妨,对了,那个唐平山审得怎么样了?”再次动手将地上瓜壳归拢到一处的李春秋问了一句。
陈府尹摇摇头,没好气道:“一个莽夫,除了嚷嚷着冤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种人,被判渎职真是活该!一问三不知的家伙!”
了然地点点头,李春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嗯,很符合低品武夫的相性,蠢得理所当然。
这时,磕完手中瓜子的少女插嘴说了句:“我观过他的气,没有说谎,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才显得唐平山更蠢得真实啊……
而看到少女终于停下那张樱桃小嘴,李春秋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心中不由想到:终于吃完了……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就凝固了,凝固在了少女从随身携带的鹿皮小包中抽出的小手上,那只手上正握着一捧蜜饯,而另一只手则抽出一根早已削皮切好的……甘蔗?!
【甘蔗?你还要在这里啃甘蔗?】只要想想甘蔗啃完后残留的那些废渣李春秋就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
少顷,身着囚服,血污满身的唐子陌被带到堂内。
面对一个阶下之囚,陈府尹拿出自己锻炼多年的威严之气,一脸严肃与威严地盯着下方唐子陌,准备一有不对就让人将他拖下去杖责二十,以解心中怨愤郁结之气。
而路上一直在心中思索组织着语言的唐子陌此刻才抬头打量起堂内三人。
【为首这位应该就是府尹了,怎么感觉一脸的便秘啊?想来今日过得不太好,这官服,绯袍,云雁,嘶!四品大佬?
旁边这位……穿着件平平无奇的黑袍,嗯?胸前这绣的是什么?一左一右……看起来怎么像是双眼睛?胸前天眼?监察百官的守夜人?比之前世的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家伙?这个要离远点……
最后这位,咦?这妹子好漂亮啊?明眸皓齿,表情呆萌的,这不是前世那些宅男最喜欢的萌妹子吗?这……姑娘芳龄几何?是否成年?可有婚配?】
视线下移,及至胸前,一瞬间,重归贤者时间,嗯……还需要等几年,也可能怎么等都没用。
“唐子陌!为何缉拿之时你不曾言有关于本案的重要线索?是蓄意瞒报还是想要戏弄本官?”
端坐上首的陈姓府尹开口就拿起架子,甚至想要找茬扣帽子,可见心中不爽,也可见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唐子陌能有什么线索,一个被牵连的人能有什么他唐平山都不知道的线索?更何况这家伙也是个武夫,能有什么脑子?
一听这话唐子陌心中就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针对意味,心中赶紧再次调整自己接下来的话语。
一秒后,开口道:“禀大人!方才我家二郎来找过我,我向他要了本案卷宗。”
想让人信任乃至信服就别耍什么小聪明,没必要胡乱装逼,容易装成傻逼,小小青铜还是诚实点比较好。
唐子陌的暗示足够明显,所以没人傻乎乎地问“这跟你说的线索有什么关联?”。
陈府尹威严深重地开口道:“所以,你从这卷宗里面窥到了凶手的线索?这不符合你武夫的身份……咳咳,说说看!”
府尹大人话至半途及时刹住了车,倒不是他认为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毕竟,关于武夫的各种成见可是公认的!他之所以刹住车只是单纯地因为,身边这个穿黑衣服的就是个纯正的武夫,而且修为还不弱。
“首先第一点,税银案不是妖物所为!卷宗所示从一开始就错了!”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言行,不过当真正开口说话之后唐子陌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懑,带着点情绪地开口了。
至于为何有情绪?若不是那句“妖物作祟”,他至于被吓成那样乃至差点就无心推理了吗?真是,真是误人子弟!不当人子!别让他知道到底是哪个蠢货标记的那句“妖物作祟”!
而唐子陌这开篇第一句话就让得场中三人目光再次一凝,三道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再次集中到他身上,压力比之方才更甚!
闻听唐子陌所言,其他两人还只是略有惊讶,但府尹大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一拍桌子,当即起身,手指立在下方的唐子陌,喝道:“大胆!黄口小儿也敢妄言此等大案?!也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其拖出去杖责一百!”
【擦?!我tm……】
唐子陌此时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甚至都忘记了为自己辩解一二,实在是这位府尹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夸张,亏得唐子陌初见此人之时看他面相威严,还以为这是个清官,好官,大官,父母官啥的,结果,就这?这怕不是个智障哟?!
“且慢!陈大人,还是先听听这人怎么说吧?万一呢?毕竟我们手中实在没什么证据,更没什么线索。”黑袍守夜人李春秋拦下了失态的府尹大人,挥退冲进来的衙役,转而向着唐子陌……身后,盯着身后空地道:“继续!为何你认为此案并非妖物作祟?”
收拾好心情,没再去管宛若神经病的府尹大人,反正唐子陌也看出来了,这里应该不是府尹一个人做主。
“我不知道是谁、根据什么得出的妖物作祟的结论,但草民在那篇卷宗中发现了一处致命的破绽,一处足以推翻前面一切推论的破绽。”
看着明显对自己的话更有兴趣的守夜人,唐子陌努力展现着自己前世唯一一次演讲时的状态,形容狼狈,却是显得镇定而自信,语气于不卑不亢中透出点自傲,傲骨的那种傲。
【只是……这位大人怎么都不正眼看人的?】看着视线始终不愿意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守夜人,唐子陌心中多少有些犯嘀咕。
而端坐主位的府尹大人在听到唐子陌又一次暗搓搓地鄙视了一次“妖物作祟”的结论后,好悬没有再次拍桌子,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与李春秋截然不同,恨不得钉在唐子陌身上一般,贼吓人。
当抛出“致命破绽”这个爆点后,立在堂中的唐子陌适时地停下了口中话语,双脚分立,双手自然下垂,静静等着三人追问,一个人说多没意思。
一秒,两秒,三秒……
度秒如年的唐子陌感觉自己额头快要冒汗了,这几个人什么情况?这么劲爆的消息都不激动一下的吗?都不追问的吗?还能不能好了?
正当唐子陌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放弃让这些人捧哏的心思,自己唱独角戏算了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了。
风格独特,手持甘蔗的少女对着旁边空地吐出口中甘蔗渣,好奇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这不是在等着你们问嘛……
收拾好心情,略显无奈地唐子陌继续开口道:“起初草民在见到卷宗之内妖物作祟的结论后心中也不由地有些沉重,联系到前面途经长桥时突然卷起的狂风,草民也以为那是妖物所卷之妖风。”
“没错!”,一直等着找回场子的陈府尹急切插嘴,“这种奇诡这手段、场面,不是妖风是什么?不是妖物作祟还能是什么?”
看着面容算得上是威严深重地府尹大人对这件事反应总是这么大,唐子陌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转正身体,对着府尹拱了拱手,“敢问大人,现场可有发现妖气,所谓妖风又与寻常狂风何异?”
“咔!没有,现场没有看到任何妖气残留,沿河上下二十里同样没有,至于妖风这种东西,没有妖气自然是称不上妖风的,只是狂风而已,除了手段单一的武夫体系外其他各修炼体系都可以轻易办到。”
啃了口甘蔗,略有些口齿不清的黄裙少女饶有兴致地开口,一双美眸含笑盯着气质有些迥异于这个世界常人的唐子陌,晴雅南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奇怪,又好像有些有趣,作为吃货的直觉,她觉得这个人一定可以满足自己!
对着长相清丽出尘却做着不符合自身形象举动的少女感谢地点了点头,唐子陌继续开口:“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指向妖族,将一切不懂、不知、不明了的东西全部扔给同样手段奇异繁多无法完全把握的妖族是很不理智的选择,同样极其不负责任。”
嘲讽?没错,唐子陌在明着嘲讽某人,当然,他只是个阶下囚,所以他其实不是在针对谁,更没有针对府尹大人,毕竟他也不知道那句批文是谁做出的不是?
但若是有人自行对号入座就又是不一样的局面了。
就当被再次贴面嘲讽激得再也按捺不住,准备好好教训教训下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再次有人开口进行了打断。
“但这种奇诡的手段,狂风的肆虐,人马的惊惶,整整十万两白银的瞬息无踪,除了手段繁多的妖族,其他体系修士的确不易做到,这又是何解?”
依然不拿正眼注视唐子陌的黑袍守夜人开口问道。
很好,终于有捧哏了。
“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件案子的诸多疑点以及在下所说的致命破绽吧。”嘴角勾起些自得的弧度,唐子陌悄然改变了自称。
“首先,据卷宗所述,我二叔是在卯时刚过进城,于辰时正到达安定桥,用时不足一个时辰,可对?”
唐子陌抛出第一个问题,其实也不算是问题,只是为了让这三人有些参与感而已,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多没意思,不管是表演还是做其他什么事一个人都没什么意思。
“对。”微微颔首,李春秋对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表示了肯定,随后静待下文。
“敢问大人,由城门处到达安定桥距离几何?”唐子陌再问。
听到唐子陌的问题,不仅与他对话的李春秋进入思索与回忆的状态,其身边的府尹大人也同样下意识可是回忆答案,这是本能,当然,某个专注啃甘蔗的少女没有这种本能。
但还不待我们的府尹大人想出个所以然,李春秋就已给出答案,“约合二十八里路。”
显然,这位情报机构中层管理人员对这些信息较为敏感,不像某位陈姓大人。
很满意这位守夜人的配合,唐子陌心中甚至连带着对守夜人机构的一些忌惮都不由减轻了许多。
而后紧跟着再问,“以驽马脚程,无负重情况下需多长时间才能行完这整整二十八里路程?”
“驽马……”
下意识念叨一句,李春秋双目骤然圆瞪,面带恍然地盯着唐子陌,眼中忍不住地浮现一些惊叹与赞赏,这一次,终于没有再次“目中无人”,终于短暂无视了唐子陌浑身那令他极度不适的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