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杨六奇正站在大街上。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记得不久之前,他还是个衣衫褴褛缩在角落的乞丐;而现在,他是一个身穿军服走在大路上的军人。
送走罗老爷父女之后,杨连长似乎心情大好,居然放了他半天的外出假。
于是他就信步走到营门外的街上。
刚刚送走罗氏父女的时候,他好像见到了老鼠叔。
他沿着刚才看到背影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在路中间,看见他的人都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让着他。
刚才很像老鼠叔的人,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他决定进去看看。
幽深阴暗的巷子,令他想起了自己刚“来到”时的那条巷子。这是一条尽头分岔的巷子,里面似乎没有人。
他慢慢挪到那个分岔口,看见两个岔口里又是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
他苦笑着摇摇头,只能打算放弃。
“你搵我(你找我)?”
突然身后有人冷不丁开口,吓得杨六奇转身退后了几步!
身后脸带笑意看着自己的人,正是老鼠叔!
“着咗军装之后,成个人果然唔同晒!(穿了军服以后,整个人果然完全不同了!)”老鼠叔说道。
老鼠叔坐在“石敢当”上,杨六奇在旁边靠着墙垂手而立。
“老……帮主近来几好嘛?”杨六奇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只好没话找话。
“得了,”老鼠叔摇摇头道,“叫乜帮主,你都系叫番我做‘老鼠叔’啦!(叫什么帮主,你还是叫我‘老鼠叔’吧!)”
杨六奇只得讪讪地尬笑。
“个几月无见,你似乎喺嗰度过得几好咁喔!佢哋几个点啊?(一个多月没见,你似乎在那里过得不错啊!他们几个怎样了?)”
杨六奇于是简单地说了一说他们“入营”后的情况。
“我果然无睇错人,”老鼠叔摸摸下巴道,“你先系最有潜质嗰个。(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才是最有潜质的。)……虽然我唔知道你究竟系边个。(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杨六奇张口结舌心脏狂跳!
他没想到,原来老鼠叔从一开始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我……你……”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两个字来。
“你一开口就‘穿煲’了!”老鼠叔捋着下巴的胡须说道,“六鸡系客家人,唔识讲白话(粤语),所以平时先唔开口。”
我的天!杨六奇脑补了一个仰天长叹的表情。
……
“果然如此,”我忍不住插口道,“穿越者最大的问题,是不熟悉身体‘本尊’的生活方式而容易被身边的人识破啊!”
“你不是说过不插嘴的嘛!”鲍一鸣(杨六奇)道,“不过算了……看来这果然是穿越的一个bUG……”
……
“仲有(还有),”老鼠叔道,“你嗰套棍法应该唔系六鸡识既(你那套棍法不是六鸡懂的)。”
杨六奇坐倒在地,摇头苦笑。
老鼠叔说的,是他在遇见罗少爷的手下要对自己“兄弟”不利的时候,情急之下捡起那根木棍使出来的功夫。这是在现代的他自小练的一门家传武术,不成想穿越到新的身体上也能使……
“一开始我都以为你系失忆,”老鼠叔站起来,转头看着巷口说道,“但失忆唔会连讲话都变埋(但失忆不会连说话方式都变了)。”
“咁剩低只有一种可能,就系六鸡俾人‘上左身’。(那剩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六鸡给别人‘附身’了。)”老鼠叔最后总结道。
“老鼠叔,你真系犀利。(老鼠叔,你真厉害。)”杨六奇沙哑着声音说道。
老鼠叔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睇来都系命(看来这都是命)!”
两人相顾默然。
“老鼠叔,”杨六奇下定决心道,“我其实想知道你到底系咩人?(我其实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咩人?可有可无行尸走肉……”老鼠叔忽然颓然答道。
“蔡松坡将军,”老鼠叔忽然一抬头,眼神亮起来说道,“差唔多有十年了!”
“我个真名,叫做‘卢树义’。”老鼠叔说出了开场白。
“我后生个阵生活无着落,就走去投靠喺云南既阿叔。咁啱无几耐之后云南陆军讲武堂开办,我就去考,结果考上咗。(我年轻时生活无着,就去投靠在云南的叔叔。正好没过了多久云南陆军讲武堂开办,我就去报考,结果考上了。)”
“个阵我仲系青头仔,一腔热血,就系想住救国救民,后来就认识咗讲武堂既教官,就系蔡松坡将军。我跟住蔡将军参加革命,推翻咗满清。(那时候我还年轻,满腔热血,就想救国救民,后来就认识了讲武堂教官,就是蔡松坡将军。我跟着蔡将军革命,推翻了满清。)”
“之后袁世凯要做皇帝,蔡将军又俾佢困喺北方。等到蔡将军想办法走番南方,组织咗护国军,我就继续跟住佢打仗。嗰时候打到四川,我喺泸州受咗重伤,送番后方。(其后,袁世凯复辟,蔡将军被困北方。待蔡将军想办法逃回南方,组织护国军,我继续跟着他打仗。打到四川的时候,我在泸州城下身受重伤,被送回后方。)”
“再到后来,蔡将军因病去世,我觉得心灰意冷,于是退役番来广东。我喺呢边已经无咩亲戚,所以只能将就住过。蛇仔明俾我救过,所以就一直跟住我,你哋几个人里面唯一只有佢知道下我过去嘅经历。(再后来,蔡将军病逝,我心灰意冷,就退役回广东。我在这边已经没什么亲戚,只能得过且过。蛇仔明是我救的,所以一直跟着我,你们几个人里只有他知道一点我过往的经历。)”
听完老鼠叔的自述,杨六奇久久不能说话。
“你哋几个仲大把世界,俾啲心机做!(你们几个前途无限,要用心去做!)”老鼠叔最后说道。
杨六奇不知道自己怎们跟老鼠叔告别的,浑浑噩噩地走回大街上。
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没有人往这条小巷子多望一眼。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路旁的小贩、走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忙活,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活法。那自己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子。摊子上有针线之类的物件,然后他的目光给一面小镜子吸引了过去。
他慢慢走过去,拿起那面镜子。
这是一面很普通的小镜子。
“军爷,帮衬下,我平啲俾你!(军爷,照顾下生意,我算便宜些!)”小贩一看见他来恭恭敬敬说道。
“几钱?”他随口一问。
“五文钱一个!”小贩道。
这不算贵,他下意识往怀里摸,但发现他只有老鼠叔当时给他的那块大洋。
“我睇下先,唔好意思。(我先看看,不好意思。)”他只好苦笑着放下镜子——不知为何,他不想用掉那块大洋。
小贩一愣,不过也没说什么,神色有点失望。
“块镜我要了!”忽然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