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奇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了。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座围起来的院子门外。
院子内时不时传出的“噼啪”的声音,让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原本他以为,通过罗兰这一层的“引见”,事情总不至于太糟糕。那位素未谋面的连长大人应该最坏不至于撕破脸。
他把自己的来意——要跟这边敌方的最高司令也就是那位陈督军“谈判”——告诉了罗兰后,她对此也很是赞同。因此也就这么定下来,让罗兰带他拜见这位表舅父梁连长,然后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引荐”自己去见督军。
不过当罗兰带他来了以后,那个副官很坚决地婉拒了罗兰跟着一起见梁连长的要求,让罗兰在外面等待,杨六奇就有些疑惑起来。
他忽然想起点什么,忙把罗兰拉到一边问她,那位商会的梁公子也就是她的“表哥”,跟这位“表舅父”梁连长有没有亲戚关系。待罗兰带着一点苦笑告诉他这位梁连长正是梁公子“三叔”的时候,他感觉事情要遭。
带路的副官拐过一个拐角,伸手问他要了身上的配枪,杨六奇心里的警报马上响起。
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打退堂鼓,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推开门,杨六奇看见眼前的景象之后,不由得心下一凛。
只见这个“校场”的中央,高高地吊着一个人;而走廊下的阴凉处,正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把紫砂茶壶。
杨六奇猜到,此人应该就是梁连长。
只见他身旁站着几个副官样子的人物。其中一个没有戴皮带,袖子挽起,拿着一根皮鞭,忽然“啪”的一声抽在吊着的那人身上;刚刚进来的那个副官,低头对太师椅上那位耳语了几句,就看那位摆摆手,他就自然站在一旁;围栏上坐着一位,正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似的看着被吊的人;还有一个斜靠在柱子上双手抱胸,从一闪而过的凌厉眼神看此人实力不弱。
就只见那位“突”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浮夸地大声道:
“哎哟,呢位就系(这位就是)杨排长啦!幸会幸会!”
看着他若有若无地伸过来的手,杨六奇敬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连长好!”
“不敢当不敢当!”那位摆摆手笑道,“我又唔系(不是)你连长!坐!”
看到梁连长大喇喇地坐下,旁边没有看到再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杨六奇倒是很想问这位我难道要坐你大腿上不成?
吐槽归吐槽,他可不敢随便造次。他往前几步,走到梁连长跟前立正。
梁连长连斜眼都没看他,举起茶壶喝了口茶。
这时杨六奇终于看清吊着的那个人。他身上也穿着军服,只不过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脚上的皮靴只剩了一只,晃晃荡荡地看不到反应。此刻他正吊在一条目测有十米高的杆子上,用绑在绳子另一端的一堆麻布袋坠着。
“呢个反骨仔跟咗我五年(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跟了我五年),枉我咁睇重佢(这么看重他),”梁连长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点知佢(谁知道他)居然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通给谁?杨六奇想道。
不用说,这个人应该是自己这方的“卧底”,不知怎么就被发现了……
“我呢世人最憎就系反骨仔(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叛徒)!同(给)我帮佢(他)‘升官发财’!”梁连长忽然大声喝道。
杨六奇还没想明白“升官发财”什么意思呢,就看到那几个“副官”快步上前,一起抓起绳子的一头一扯,那“卧底”就被拉到了杆子的最高处了。然后几个人把绳子余下部分在麻袋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再各自退回原来的位置,动作无比流畅。
“你枪法如何?”梁连长忽然放下手里的茶壶站起来问道。
“一般般。”杨六奇觉得谦虚点不是坏事。
“好!”说完这个字梁连长朝刚才引路的那个副官招招手。
只见那个副官走上来,双手把一支手枪捧到杨六奇面前。
那是杨六奇自己的左轮,他拿了过来。
嗯?重量好像有些不对?
他甩出弹轮,发现里面只有一发子弹。
他还在疑惑,就听到梁连长站在身后说道:
“一人一枪,随你射边度(哪里),生死各安天命!”
杨六奇留意到吊着的那个人头略微抬了一下。
他再侧过头瞟了一眼后面,就发现那几个副官表面上保持原来的姿势,但手都摁在枪套上。
他只能苦笑,这题出得可够难的……
“好!我数三声!一……二……三!”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枪,不过杨六奇的略微快了那么一丁点。
“咚!”“噗!”
杨六奇收枪,垂手而立。
那个卧底躺倒在那堆麻包袋上,咳出了一口血。
“哈哈哈哈哈……”梁连长仰天大笑起来。
唉!尽力了!
“拖佢番入仓(回监房),搵(找)军医同佢睇下!”梁连长命令道。
一个副官应声,就是刚才那个靠在柱子上的,和嗑瓜子那位一起上前架起那个卧底。“柱男”兄还看了一眼杨六奇,然后两人就去了。
“我算系(是)服了!我哋入去倾(谈)!”梁连长脸带微笑道,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这……也算考验通过了吧?
“咁都俾你谂到(这样你都能想到)!果然系后生可畏!”梁连长示意杨六奇坐下,不久就有勤务兵送上茶水。
侥幸!杨六奇也很庆幸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急中生智。
那个卧底怎么说都算是“自己人”,杨六奇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死的。但只有一颗子弹,要救人难度相当大。用这唯一的子弹挟持梁连长是想都不用想——人家也早防着这手,后面几个人的手都按着枪呢!
只能从绳子着手!
杨六奇脑筋急转。
直接打断那根细麻绳应该不是不可以,但那人挂在将近10米的高空,这样直接摔下来不死也残废,所以也只有……
杨六奇打中了绳子绑住麻袋那一端。
此时麻袋和人应该同时下落——学过“两个铁球同时着地”的应该都知道——但人由于绳子仍在杆顶的铁圈里,应该会延缓一定的下落速度;而且麻袋的位置也比人要靠下,所以不出意外,麻袋会比人先到地。这样一来,人下落的时候差不多掉在麻袋上,能多少缓冲一下。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这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智慧了。
“你想见陈督军,我可以引荐。但你觉得佢会唔会见你?”梁连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问道。
“试一试,”杨六奇答道,“而且即使见唔到,我哋仲(还)有其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