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魏宗贤赶紧出来迎接,满脸堆笑道:“不知曹公公临府,有失远迎了。”随后,示意请坐。接着又客气道:“公公深夜造访,怕是宫中有旨传来?”
曹公公微微施了一礼,回道:“卑职前来传娘娘口谕,劳请千岁大人前去万岁寝宫。”
“噢?”魏宗贤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亲自递到曹公公面前,诧异地问道:“莫非万岁病情紧急了?”
“非也,是娘娘听闻皇上病情古怪,请了些会仙术的道士和尚来驱灾。只因她妇道人家瞧不出蹊跷,才吩咐卑职来请公公了!”
魏宗贤一听,脸色舒展,双手一抱:“多谢娘娘抬爱,老夫这便换衣去,公公稍后片刻!”
魏宗贤起身欲要专屋换装时却被曹公公轻唤住了:“大人!”
魏宗贤忙转身问道:“公公唤老夫何事?”
“千岁大人可曾听闻袁崇焕在兵部中安插了心腹?”
魏宗贤一听,回到椅上坐下,一脸茫然。“未曾听闻过,老夫在金陵已住好些时候了,本次急急回京乃是瞻仰万岁所致。”
“啊,”曹公公见魏宗贤此副神态,心里顿时有了某种提防,便随后附和道:“无妨无妨,卑职也是听闻才生了趣意。大抵是因袁将军功名正旺之际,我等宫中闲人过于眼红罢了!”
见此状态,魏宗贤猛觉来趣,禁不住笑道:“公公不必过虑,我二人情系深厚,虽是各职所在,却流水相融。那袁崇焕何等的狡猾,如若高居我座,手握重兵皆是你我的祸患。此心腹乃廷朝一线人,意在你我。”
“大人所言极是,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二人不再续话,彼此对视而笑。
……
来到寝宫,只见纸钱燎熏,香烟缭绕。无数和尚道士皆在寝宫外一片忙碌。张皇后被丫鬟们簇拥在台阶处的正门之下,神色凝重的卫士们则把此处围成了一个圆圈。
作法之章更是奇异蹊跷,高高的木台上站立着几个奇装异服,披头散发的鬼面人。场中布着一黑白相间的八卦图,一位蓝袍老道同一位黄袍和尚分别各坐一处。二人手持漆亮散光的木剑,剑儿特别,能推火生风。那和尚张弛有度,挺胸收腹之间即从口里喷出火焰。那道士收缩自如,昂首翘踮之时从鼻洞里冒出红雾蓝烟。
其余的陪僧道士则绕着八卦图跳着走,左腿上右腿下,齐响着声音。在鼓声陪衬下别有一番趣味。
过了响声,停了做态,台上的鬼面人便开始“咿咿呀呀”了。张着大嘴,面部扭曲,又瞬间散发翘立。一阵之后,便开唱起曲儿来。一人领头后面跟着吆喝着唱:恩来我的夫,歇在望乡台。饮了孟婆汤,哭死未回来。
“岂有此理!”魏宗贤听了曲儿后,长袖一甩,甚觉荒缪。本想动怒,怎耐这帮合流之徒此刻正依着皇后哩!
又想到,虽为有些荒诞,可是这荒诞的举动乃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牵挂和关爱。有无用处不论,但这颗热心无论如何是不能浇冷的。抬头一瞅,此刻皇后的脸色不是正挂着那丝期望吗?
魏宗贤移步到了皇后跟前,施礼道:“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下官魏宗贤前来参考,承望吩咐!”
“嗯!”张皇后点了一下头,吩咐侍坐。
魏宗贤刚坐下,皇后说道:“秋夜深深甚是寒冷,唤魏大人前来参考,哀家真是过意不去。圣上仰卧寝宫,朝中之事还得望大人维持。现今万岁依着僵样,怕日子长了龙体抱灾。偶听一老庙之僧猜度怕是受邪之侵了,故推荐三山法师来此捉邪。大人对此有无考究?魔与法又是否存在?”
魏宗贤一听猛地回答不来,思考片刻后才违心迁就道:“信则定当其灵,自古之道乃是以正胜邪。以下官看来此番之后万岁定能康复!”
闲在一旁的曹公公也帮腔道:“魏大人言之有理,皇上定能康复。只是,”说到这里,曹公公揩起泪来,接着颤音道,“只是这些日子里皇帝受苦啦!”
一句颤音把周围的人拉进了不同的悲痛情绪之中了。个个瞅着眼前的道士和尚,各怀心思静静地观摩着这场盛大的法会。
……
然而,一连几日的法会下来,皇宫除了多些纸烟燎熏之味外却无任何效果。万岁汤水不进,僵硬如故。
张皇后只得遣散了三山法师,布告天下:
宫中一宠物生得怪病,僵直如蚕,眼不能关。现广播天涯海角能人异士,凡医者对此症能解能医者,连升三级,荣任正官!望有心有爱之民,急速进京面呈精药良方或奇功异治!
布告一出,京城汇聚了各方能人异士。有怀揣祖传秘方的,有能起死回生的,更有断臂接手的。
一时之间,客栈酒店挤得水泄不通。
几日下来,进宫的未见出来,未进宫的便逃离的所剩无几了。
一日,一深巷的小客栈的门前猫腰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店家见他行为鬼祟又衣衫褴褛便催他不得进来。
哪知少年立正道:“吾受布告之命,来京城瞧病的。你若驱我离去,耽误着了宠物的性命,此店难保矣!”少年说完,把饥黄的小脸一愣,潺潺弱弱地跨了进来。
店家不再搭话,只得任了他去。
“好大的口气!”空清的店内,一位衣着华丽的客官正吃着华餐,蔑视一眼少年后讥笑道。
少年随着声音瞧去,吃着饭说着话的是一位中年汉子。另外一条长凳空着,上面放着一条鼓囊囊的布袋。临近些,一股药味从其处漏了出来。
少年像是饿坏了,桌上大餐的香味突然令他唾液涟涟。
“先生可是一位久走深远的郎中?”少年问道,可眼睛死盯着一碟卤熟的鸭子。
“是也不是同你无关,哪里来的野娃还是回到野地里去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中年壮汉瞪了一眼少年,敞亮的声音威胁少年不得靠近。
少年对壮汉的语气并不畏惧,索性在对面坐了下来。伸出脏兮兮的枯手抓起一块鸭腿海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先生为何有此一说?观汝之面感同却是一位善人,又为何装着一副凶相呢?”
壮年汉子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懵了。“岂有此理,既有无耻厚颜之儿面在世上。真乃此儿爹娘之悲。”
瞧他那副吃相,是打娘胎里出来便成了饿鬼。一身的臭味传来,影响了壮汉的食欲。强压怒火自顾着大口地喝起闷酒来。
少年海吃一阵便仔细把壮汉瞧了一遍,察出了此人的表情。
“先生此举为何?莫非在下吃出了汝的悲伤?银钱本是身外之物,何故如此之恋。待我进宫医好了僵直的宠物,百倍奉还便是。”
少年的几句话差点呛坏了壮汉,放下酒坛,粗鲁道:“小子,先不论你这骗吃喝的老套招儿,就算你能进得宫去也出来不得。”
“噢?”少年把一块肥肉塞进了嘴里嚼了起来,小嘴儿一张一合满嘴漏油。
“莫非医术不精的被关监砍头了?”少年吞了肥肉,把嘴用袖笼一抹又问道。
“汝以为呢?”壮汉回道。
“那先生去也不去?”少年现在才明白此人无故生悲的原因所在。又怕丢失性命又怕失去这次机会。于是,在此店中纠结着。大餐与身穿的衣衫乃是对自己生命的告慰。以至于在临遭祸事之前给予自己唯一能办到的精神和食物上的享受。
壮汉没有搭理少年,又抓坛猛饮起酒来。
少年瞧着壮年的海量,在等待着一件事情的发生。从壮年进了客栈,点了大餐,要了坛酒他便在此猫腰守候了。果不其然,那壮汉撑不多时便酒醉不醒了。
见时机已到,少年朝店家诡异地笑了笑,说:“本公子这身装扮实在不能进得宫去,为此,空有一身本领亦是枉然。吾借这先生衣衫和布袋用用,归来时自奉店家百两银子。”
未等店家开口,少年麻利地退去壮汉的衣衫。将兜里如数掏尽,接着捧手一伸:“此乃饭钱!”说完,套上衣衫,洗尽脸面,捞起长凳上的布袋往宫中而去。
一路踏步流星,很快到了紫禁城的宫墙外。两道朱红厚厚的大门敞开着,两排门兵威风凛凛地竖在两旁。腰佩长刀,手拄长矛。
到了跟前,少年朝门兵一施礼,问道:“兵大哥们,吾往皇宫瞧病去,因不识路,可有人领乎?”
一位头戴盔帽的头儿听说来瞧病的人,几步便跨到少年的跟前。打量一下番后,蔑视道:“娃娃会瞧病?莫非大明朝的郎中已死绝乎?”
接着,领头的又绕着少年转了一圈,突然嗅到肩上的布袋里漏出一股药味。常言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再瞧一身的正经味,知书达理的,不像逗玩的人。再说,皇宫大事谁敢儿戏?
“小先生随本将前来!”
走了不少时间,七弯八拐地才来到一座四处布满兵丁的豪宅前停下。领路的将军独上去禀报返回后,暗示少年小心诊治才好。
被兵丁搜身检查一番后,来到寝宫门前。刚要抬步而进,猛见一位垂着白须的老人从厅内走了出来。
老人招手示意少年止步,自己则来到跟前仔细端详一番。
一将军见少年茫然伫立,上前怒道:“你怎地不知礼节,在千岁大人跟前纵不快快落跪行礼?”
“唔,”少年迟钝了一下,像猛地记起什么那般,快语而出“见过千岁大人,吾来给那宠物儿瞧病的。”说完,双膝落地。
魏宗贤见是一位面黄肌瘦,身子孱弱的娃娃,他笑了,带着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此处是及其威严的皇宫禁区,可不是少年游戏之所。念娃娃年少不知,早早归去的好,若犯了怒,可有血光之灾啊!”
魏宗贤本以为此话能让少年逃之夭夭,他却镇定的回道,用一种自若的方法表达道:“千岁大人高居庙堂见多识广。正如布告所述‘奇人异士’,大人可把晚生当一奇人乎?”
“呵呵!”魏宗贤微微一震,暗地佩服这娃娃的厉害。点头回道:“那就有劳小先生通报生世!”
少年回道:“晚生乃西安人士,年方十六。姓李,名自成,乳名黄来儿。自幼以大富人家牧牛为生。”
“咳,”魏宗贤听后叹道,“原来是位公子啊!”
“李公子不曾通医理?”魏宗贤听说是一位放牛娃,越发心紧的可笑。
“医理?”李自成反问道,“大明朝本次汇聚了天下医学却未见宠物儿的奇迹!”
魏宗贤思索一阵,瞧着李自成,猛觉得此话有理。更甚,万岁的病情越发沉重起来,现儿顾不上了。还是让眼前这位形似佝偻儿的公子试试亦可?一次不灵砍了便是。
领到床前,李自成把熹宗瞟了一眼。僵直着,身子的两头如翘船儿般的拱起。脸色赤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忍不住笑了,这便是那“宠物儿”了?接着把布袋抛向一边。
“此病好医,只需若干女子即可!”
魏宗贤一听,差点蹦了起来。心说,圣上阅女无数,老夫以为乃是纵欲所致。只碍圣上之威,怕秋后算账,故不曾说来。今儿李自成要皇上纵欲了?可这幅僵直的模样可该如何交配?
“大人可曾听到晚生所需的‘良方’了?”
“唔,”魏宗贤回过神来回道,“此药四处皆是,任由李神医用之。”
李自成命人打开窗门,将熹宗扶直于龙床。安排如数宫女丫鬟站,杂役妇孺在熹宗跟前站成数排。齐刷刷地把眼睁着,眼睛之光尽投皇帝身上。
自己则来到熹宗跟前,轻言道:“有道圣上乃是金龙玉体,无数百姓是否与此不同?让万岁的子民们瞻仰瞻仰!”
说完,李自成将熹宗的裤儿猛地朝下一拔。
熹宗虽是躯体僵直,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堂堂国君怎可丢了如此脸面,他要杀了李自成。于是,心头一急,在裤儿刚拔去时本能反应让他伸手猛地捞了回来。
天啦!魏宗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熹宗居然还原了,康复了。真乃神医妙手!
现在,熹宗皇帝环视一圈周围。突然把手指向李自成,令道:“将此无礼之贼拿下推出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