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谷。
此地鸟语花香,山青水秀,琴音幽幽,端得是一处人间仙境般的妙地。
少时,琴声一止,换作一声悠扬的女声:
“小子,醒了?”
陆机眨巴眨巴眼睛。
他想起身,但动不了。
单是想“起身”这样一用力,都感觉自己经脉寸断,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仔细一看,自己身上处处缠着绷带,敷着满是清香的药草,躺在一处竹室中,却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一位身穿白色星河道袍,年约三十来岁的美貌女性走入房中,瞥一眼惨兮兮模样的陆机,轻声笑道:
“师姐许久不来找我,这次说什么有个天生奇才,门派内非我不能管教。细细一看,也没觉着你有哪里不同,倒是你敢用区区炼气修为强行御使《星河剑阵》,这份胆气能让我对你高看一分。”
陆机苦哈哈应了一声:“不是被逼到死路我也不会玩这么大。”
那美貌仙子颇有几分痞气地“嘿嘿”笑了一声,调侃道:“你可知,你出名了?”
“啥?”
“哪怕我在风雷谷隐居,也知道有个绝世天才在宁州横空出世,这人非但能自行领悟《星河剑阵》,并能以炼气修为操控天阶大阵,以一敌三,将三名筑基大圆满境界的敌手打碎本命法宝,全部击成重伤。现在已经有传言说:你虽炼气,非金丹,不可敌了。你说你是不是出名出大发了?”
陆机眉头狂跳,弱弱道:“我不记得我当初对上的是三个筑基大圆满修士啊?真要那样我逃都嫌腿少,难敢跟他们正面硬撼?”
“但结果而言是这样了。”
美貌仙子渐渐收起那玩味的笑容,语气沉肃:
“你当时,只是驱动了《星河剑阵》后便被抽干了全身灵气,只留下你不知死活吸入体内的魔气在乱窜,给你的经脉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油尽灯枯的你再难坚持,当即昏死过去。”
问题是之后——不论对你还是对外界。
你驱动的《星河剑阵》虽然只是缩水版,但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份天赋,竟完整保留了《星河剑阵》最精华的部分,说是天阶阵法一点都不虚夸,哪怕只是‘天阶下品’。
《星河剑阵》一击,逼得百里家核心成员‘百里孟’,离火门首席弟子‘炎萧’,还有我星河剑派实际首席弟子‘慕容颖’,三位筑基圆满,其中两位甚至是堪称半步金丹的门派天骄。你一击打碎三人的本命法宝,三人合力结阵化解最后的冲击才都各自勉强留下一口气,存活下来。
这虽是阵法自身的威能,然而此阵是你一人悟成,一人结成。那,便是你一人威能,绝非假借外物取巧所得。
你自当想想,经此一战后,会闯出多大的名声?
你今天能在这里,还是我那师姐跟玄伶师妹联手提剑杀上离火门要个说法的结果。要是她们再晚去半步,你这昏迷着的小子早被那几个离火门的老家伙按在离火门历代祖师的塑像前迷迷糊糊磕头拜师了。饶是如此,若非做过一场,由师姐侥幸小胜半分,不然还是没法把你抬到这里来。”
“所以……这里到底是哪?您又是谁?”
陆机气息奄奄说道。
“我?我俗名早就忘了,仅有一个道号‘奕云仙子’。而这里是风雷谷,星河剑派的后山,也是你日后的修行之所。”
……啊?
陆机疑惑地眨了眨眼。
星河剑派?
我这是被送到星河剑派来了?
但,为何又要把我送到后山?
“我派历来不招收男弟子,你是我派史上唯一一个例外。门派将你收入门下,自是想让你日后修复《星河剑阵》。当然,你是男性,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你跟师侄们生活在一处,于是师姐便想到了我,把你送到了这风雷谷中,由我来单独教导,不参与门派生活。因此,我便是你的师父,教导你修行有成,等你伤好后记得要补上拜师大礼。”
奕云仙子耸耸肩,“当然,你想说个‘不’字已不可能。你已经随掌门师姐见过我派历代祖师,叩头行礼,生是我星河剑派的人,死是我星河剑派的鬼,别想再心生二念。”
——这不和离火门那套一模一样吗!
陆机吐槽不能。
奕云仙子再简单交代了一番星河剑派掌门的嘱托:
“门中诸位长老经过商议后,决定给你如下几个选择:
其一,就是如我刚才所说那样,我来当你的师父,在这风雷谷中修行。你的身份地位与一般星河弟子无二,等你金丹后便要为门派修补《星河剑阵》,此后你想去想留皆是自由,门派不会再束缚于你。
其二,门派会以天材地宝,强行将你在短时间内堆叠到金丹境界,让你为门派修补剑阵。这类法子堆叠起来的金丹想必你也知道有诸多坏处,但唯有一点好,就是你确确实实能够成为真正的金丹修士,不然以你这般低劣的资质,欲成金丹,难,难。
其三,你若还对我派心存怨恨,门派也不好强留于你。拜师一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依旧自由去宁州游历。只是,当你金丹之后,我派依然会找你修补剑阵,到那时,在商言商,你自己说个报酬就行。”
陆机干脆道:
“我选一!师父在上,日后受徒儿一拜!”
奕云仙子一怔,问:“这么快?不多想想?”
“早就想过了,你们也没点新意,跟我之前想过的差不多。唯一差别就是没想到会把我丢在后山修行,不过这不重要。”
陆机呵呵道:“而且,三个选项有区别吗?第一个选项,如果我寿元将近,或者门派突逢大难,哪怕我不乐意,你们也会把我强灌成金丹。第三个选项,我就算对星河剑派千般怨恨,区区金丹还有跟名门大派讨价还价的本钱不成?所以实际上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第二个!你们付些好处给我,我给你们修补剑阵!”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过,心思算计太多,可不利于追求大道啊。”
奕云哼了哼,戳戳陆机缠满绷带的身子,惹得陆机又痛呼不止。
她颇有些担心——也不知是担心陆机这个人还是担心他日后无法突破金丹——说道:
“你这次风头是出了,但后遗症可远远比你想的严重。至少让我做这种交换,我是决然不会的。虽然听上去你当时根本没有选择。”
“透支灵气强行操控天阶大阵,修为跌落回最早期的境界,多年苦修化作白费。这倒是小事,反正你这破资质也没多少积攒起来的修为。
然而你当时吸收的魔气问题太大了,魔气入体不及早排除也就罢了,还强撑着透支灵气,导致魔气渗入到你的七经八脉,更加加重了你的灵根杂度。更别说,你以后每时每刻欲要操控灵气时,都会被体内各处残存的魔气困扰,灵力运转速度还要再打一个折扣。现在你的资质我已经可以断定是古往今来最差一人了,苦修百年也不可能入炼气中期。”
陆机碎碎念道:“我还是更心疼我那些钱。”
“啊?”
陆机恼道:“我资质反正破烂一个,再损些又何妨?关键是钱啊!钱!那些法器级别的飞剑根本支撑不住作为《星河剑阵》的主轴,我这样强行操控它们组成星河剑阵,不用想,肯定碎干净了!一把法器七八千灵石呢!再加上我当时修为不够,完全是抽光储物袋里的灵石才凑够灵气布阵!我这一架打出去快小10万灵石,外加倒贴出去的修为,等于天星城一年真的完全白干了!”
“你格局就这么点?几万灵石就在这嚷嚷了?”奕云仙子闻言一怒,只感觉这便宜徒弟简直朽木不可雕。
“不然呢!那可是我一年辛苦,我区区炼气,总共才几个一年!不要拿你们这些金丹元婴动辄几百上千年的寿元来责备我一个小小炼气士的眼界行不行?”
陆机理直气壮。
“你——哼!”
奕云仙子拂袖而去,扔给陆机一本书册,再不回头。
“等你伤好之后,在风雷谷随便找处地方住下吧。有修行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本座,无事莫来烦我!”
陆机点头:“这样最好。”
他看着窗外渐渐抬起的朝阳,心中渐趋一片微冷。
心中默默念道:
“初恋破灭的感觉,莫过于此吧。”
一年了。
他怀疑过,自己是否冤枉了倪家,怀疑过,公孙寄的骗局是否与公孙家无关。
但有关无关,又有何关呢?
五大门派,四大家族,他们善也好,恶也罢。
这修行界,终归是冰冷的利益至上。
跟他在俗世见惯的种种,没有任何分别。
他对修行界的幻梦,也到此趋于终结。
取而代之的,是越燃越旺的,想要飞升成仙的执着!
“人世丑恶,修行界概莫能外。但仙界,一定不是这样!
终日钻营者,难成大道。心思恶毒者,天必擒收!不会让这种污浊之人,玷污了天上美好的净土!
所以仙界肯定是美好的,在那里,一定不会有这么多尔虞我诈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他渐渐发烧起来,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昏沉。
昏昏沉沉中,他怀念起曾在母亲怀中咿呀学习的念语,怀着对母亲的思念,默默诵念起来:
天地玄黄,若知我心,祈愿天地,恩泽信义……
天地玄黄,若怜我灵,寄情海宇,万姓安宁……
天地玄黄,若允我意,乞予太极,荡明浊清……
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