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被团团迷雾所包围，甄华清心中的慌乱愈盛。
她施展出各种法术，但轰在迷雾中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她施展出各种遁术，但不论向上向下，往哪个方向接连飞出数百里范围，也仍旧被这团迷雾死死围住。
甚至，哪怕她掏出传音符，欲要给外界传音通讯，此刻的传音符也如一副死物那般，连一点点的灵力都感知不到。
仿佛她在这个迷雾的世界中与世隔绝。
“糟糕……糟糕糟糕！”
甄华清已经近乎绝望。
她完全不懂阵法，看不出这个阵法的阵眼在哪，生路在哪。只能指望用筑基欺炼气，蛮力破解。
而蛮力破解无望的情况下，她便只剩下等死一路。
即便这个阵法只有困人之效，她并无性命之危。但别忘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陆机与正道联合，由宁王带路，正要开始剿杀宁王府魔修！
等陆机他们干完了正事，甄华清这个被困在阵法里翻不出天的喽啰，能有什么下场还用多说吗！
“要死……要死了……要死了！真的会死！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对死亡的恐惧，深深根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小至蝼蚁螟蛉，大至仙庭至尊，都向往着“生”，都畏难着“死”。
长生，正因此变得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她变得狂乱起来。
继续用蛮力轰击迷雾，无效。
继续像无头蚂蚁那般乱窜，无效。
她不想死！不想死！
想活！为了逃脱这个必死的杀局，她使劲十二分的力气开始思考，想给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这个阵她破不了，在她眼中，完全版的天阶大阵，不是她这个区区筑基修士能破的阵！
“快想，快想……到底有什么活路，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活下来！”
万物生灵，在天地伟力面前实在过于渺小。凡人如是，天上众仙亦如是。
但若要说，是什么让万物生灵能让天地也为之侧目，那应当只有——智慧。
凡人因智，明悟大道。进可得道成仙，逍遥云间，退可执火驱兽，借木为舟。
此刻对生死的莫大恐惧，无疑让甄华清爆发出了真正的潜力，让她的脑袋前所未有地，彻底变得清明起来。
她起身，艰难喊道：
“陆机！你听得见吧？我有事想跟你说！”
“宁王可以跳反……没道理我就不能跳反吧！现在想想，你费尽心思绕这么一个大圈把我用阵法困起来也太奇怪了。如果你们已经摸清了我们的底细，现在你大可直接请玄道宗长老出手把我斩杀当场，没必要费尽心思偷偷布置天阶大阵！”
“你会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你们想抓的那条大鱼——天魔道长老，其实你们不知道他的位置！或者是你们有几个怀疑的地方，但不确信是哪一处！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宁王他不知道！”
“……”
迷雾中没有反应，但甄华清认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继续急切说道：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把他的位置供出来，就当是污点证人！你们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老老实实，再不做魔道中人了！”
“你们让我立下天道誓言！甚至可以废掉我的修为！哪怕让我从此之后做个废人也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陆机！你听见了吗！陆机！”
依旧，毫无回音。
她的内心，也逐渐趋于死寂。
是自己又猜错了吗？陆机其实早就弄到了长老的位置，自己的情报根本无关轻重？
不，若真是这样，他不会这么绕，把我关起来的。以他的性子，若我身上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他一定是恬不知耻请玄道宗长老出手的。
所以他此刻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我脑子太笨，想不明白他此时此刻的用意！想不明白他到底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她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瞳孔涣散，面容失神。
今天，自己死定了吧。
想起过去七日与陆机形影不离的点点滴滴，她自嘲一笑。
他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怜自己还傻乎乎以为监视得这么严密，陆机耍不出任何花样。
难怪他七日里无论如何不走出最后一步，原来是早就打算好要把我们魔道给一锅端，所以才不愿要我的身子么？
真是可笑，既然早认为我是个死人了，何必再有什么心里负担呢？他们这些正道人士，就是这么假惺惺……
嗯？
正、道……？
一缕灵光。
非常隐约，让她难以置信。
她坐起身，心中虽然羞赧，但求生的本能还是压倒了一切。
“陆机！我还有活路！对不对！你、你这几天连着占了我这么多便宜，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吗！”
这一次，她终于想对了。
迷雾中，总算响起了陆机那略显无奈的声音：
“是。这七日里，虽然只是逢场作戏，给你们排下迷雾，让你们看不清我真实的意图。但唯独这一点上，我确实有愧于你。只是，我心中这一点愧疚，还不足够买下你一整条命。”
“我给你一个机会，甄华清。”
“你只是个喽啰，其他人懒得管你这条小鱼小虾。”
“你之前说得没错，按照他们的计划，是打算把你逼上绝路，从你口中逼问出那个天魔道长老的线索。”
“但我的计划却不是这样。”
“现在你被我的阵法囚困，哪怕金丹修士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宣称你宁死不降，把你困杀在阵法里，他也不会怀疑。我宣称你态度良好，迷途知返，留你一命也理所当然。因此，你现在的生死完全在我一念之间。”
“想活的话，就好好想想我这七天里教过你的一切。不想死的话，就好好想想，现在你做什么才能真正从我手里换到你的一条命！”
“说错的话，就是死。”
迷雾中再度变成一片死寂。
甄华清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能有一条活路？
滔天狂喜之后，一种更加难言的窒息感席卷心头。
她现在做什么才能保命？
或者说，她做什么能让陆机满意？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话，还是会死。
陆机明摆着对天魔道长老的情报不感兴趣，而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这一点。由此推断“利益交换”对陆机是行不通的。
打感情牌？陆机虽然确实是个别扭的正道人士，但绝非那种贪图女色之人。这一点是十成十不用怀疑的！也行不通。
那到底自己做什么才能让陆机满意？
他似乎很孝顺，说自己愿意一生一世充当他那凡人母亲的婢女？有可能，但把握不大！
他似乎很正义，说自己愿意洗心革面，从此之后惩恶扬善？有可能，但把握不大！
他似乎……
脑海里的思绪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让甄华清越来越惊恐，越来越颤抖。
每一条思绪都似乎有可行性，但都没有把握。在仅此一次的机会中，她不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上面！
在她依旧苦苦思索时，陆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没时间了。”
他淡然道，“玄道宗的人认为，再不动手，那个天魔道长老可能会察觉情况不对开始跑路。现在就是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成为了压垮甄华清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我不要！我、我愿意告诉你他的位置！但、但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求求你、求求你！陆机，看在我们朝夕相处七天的面子上……”
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很遗憾，看来你是魔道里难得有骨气的人，我会告诉宁道宗的人说你害怕天魔道追杀，宁死不降的。”
陆机的话语渐渐转冷。
不！！！
甄华清瞪大眼睛。
人在“死亡”的宣判面前，会有什么反应？
疯狂？绝望？解脱？还是其他？
阵中的陆机面沉如水。
他不会对甄华清有慈悲之心。
人的生命并无贵贱之分，不因他是长生的神仙便高贵，不因它是须臾的螟蛉便低贱。
魔道害死这么多人，无数凡人因魔道而亡，无数村落因魔道而寂。
若非自己确实对甄华清心存愧疚，毕竟自己占了这么一个少女多天便宜。
若非她确实只是魔道之中一个小喽啰，毕竟她也只是听令行事，罪祸根源并不在她。
不然自己根本连“生”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既然她此刻依旧冥顽不灵，那便对她施以审判吧。
反正那个天魔道长老，逃不了！
“不要……杀我……”
“……”
陆机透过层层迷雾，看见了那个此时此刻跪地痛哭的可怜少女。
“我还……没……飞上过天上……没看过传说中的岱舆山……没见过无尽的大海……我还没有……完成……小时候的愿望……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陆机听了，心头火起，冷声喝问：
“你的愿望是愿望，别人的愿望便不是愿望？多少凡人，终此一生，也不过是求个孩子老婆热炕头。多少修士，终此一生，也难见到云边一处逍遥景！你们魔道肆意杀生，以他人白骨为自己铺上一条血泪通天路，时至今处，正是因果报应！哭来作甚！”
“对……”
甄华清颤抖着，死死抱着自己的双臂，蜷跪在地上。
被陆机质问，不敢抬头，低着脑袋，泪线湿得眼前一片模糊。
“对不起……”
她已说不出话。
既无法反驳陆机的诘问，也无法找到陆机给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她本只是普通的一个凡人，在九州大陆上非常平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有一些少时憧憬的愿望，但这些愿望也平凡普通得很。睡觉前念念也就是了，让她去为了这份愿望拼搏刻苦，那是想也别想。
即便被探出身怀灵根，在芸芸修士中她也依然毫不起眼。
天资平平的她靠自己修行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因此，她选择了加入天魔道。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人。
她杀了无数无辜的人，也因此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年纪轻轻便成了筑基后期修士，与曾经的她已经天壤之别。
她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才不顾一切变强的吗？
否！她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享受别人的称赞！为了不再被人看不起！
以至于，她现在后悔、哭诉，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哪怕稍微换位思考一下，都知道陆机不可能会放过她。
但她……为什么会在最恐惧的那一刻说出这样滑稽可笑的话出来呢？
她……不知道。
“唰。”
眼前迷雾散去。
少年的拳头猛然揍在了她的脸上。
她曾经很轻易就将他的拳头挡住，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太过意外？这一次并没能挡住，而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仅仅炼气初期少年的一拳。
少年揪起她的领子，盯着她已不记得何时染上的紫色眼影，怒吼道：
“你们这群蠢货！想要飞天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吗！想要出人头地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吗！完不成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因为一点点别人的嘲笑奚落，就忘了自己踏上此路的初心！”
“想要见见天上的风景，努力学习飞天术就行了！哪怕修为低浅，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那也是你为了梦想努力拼搏的结果！那短短飞起来的一刻！你知道是多么幸福的瞬间吗！”
“可你们这群蠢货呢！心思不正，光害怕梦想的困难，光想着怎么去走捷径！哪有这么多捷径可走！当你们被其他的邪门歪道动摇了心神，忘去了曾经的一份执着，从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敢于征服天地逆天而行的修行者，只是被天地法则牢牢玩弄在掌心之中的俗人！”
“哪怕再飞到天上，也不会再感到梦想实现的快乐，只会去想‘飞得这么慢这么低要是被人追杀怎么办’，而不是去好奇‘更高的天上是什么风景’，而不是去决定‘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不管结果如何，我也要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我敢一直骂你们是蠢货！就是因为你们蠢到自己把自己给杀了，我才会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啊！”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毫不客气砸在甄华清那看了就让陆机心烦的紫色眼影上，一拳把她揍倒在地上。
甄华清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恭喜你，活下来了。”
陆机面无表情，“你要是敢拿别的奇怪东西试图来和我利益交换，那你就死定了。在我心中，‘正’便是我最大的利益，没有东西能与之交换。但你没有，我不管你是害怕到不敢做决定还是潜能觉醒看穿了我的本性，但我定下的规矩就是规矩。
你死罪难逃，别人要杀你与我无关。
我既然占过你便宜，你又遵守了我的‘规矩’，那我就没有资格审判你。
我这七天来对‘甄华清’说过很多话，接下来是最后一句。”
陆机凑到完全傻住的她耳边，低声说了十六个字。
随后，陆机换成一幅轻松的面貌，散去了更外围的迷雾阵。
向着等候多时的玄道宗长老、宁王、韩霖，笑着说了些她听不清的话。
她听清的，只有最后那十六个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