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星河剑派后山禁闭室。
“啊啊啊啊！！！”
此声惨叫并非是陆机发出。
穿着一身“候补弟子”法袍的前星河剑派大师姐慕容颖揪着陆机的领子，猛地摇晃着：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啊啊啊！！你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
“放、放手……我快死了……”
“你给我道歉！跪下来道歉啊啊啊！！”
慕容颖彻底疯了。
陆机像是天生克她一样，自打见了陆机以后慕容颖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首先，初见面时心境有缺，犯了嗔戒，被掌门从首席弟子贬为外门弟子。
其次，离火门前被陆机一发干碎本命飞剑，费劲好大力气才重新又弄了一把。
好不容易混过去五年，只要这次保着陆机外出历练无虞，就能回归宗门首席弟子之位。
这下好，没看住陆机不说，还让他闯出滔天大祸。别说是重回首席弟子了，回到宗门后先被掌门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连“外门弟子”的身份都再度遭贬了。
自出道以来一贯是顺风顺水的慕容颖哪里能忍？委屈巴巴，越想越气，直到今天陆机被门派金丹长老提留来跟她一起关禁闭，终于没忍住彻底爆发了出来！
“咳咳……师姐……你就是这样暴躁易怒才会被掌门指责心境有缺……”
“我暴躁你个大头鬼！在被你坑得体无完肤之前我明明是个很温柔的性格的！这一切还不都是怪你啊！”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师姐！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被人误会我俩有不正当关系……快点放手我不能呼吸了！！！”
狠狠揍了陆机一顿后，慕容颖余怒未消，一脚踢在陆机屁股上，把他给踢到禁闭室角落里去。
两人现在统统被门派关了禁闭。
陆机自不必说，虽然全正道上下没一个人把宁王当回事，更没人认为宁王不该杀。但陆机堂堂大派弟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斩杀天子，终归还是坏了一直以来的规矩。关几年禁闭已经是最轻的处罚。
慕容颖则纯粹是被陆机拖累的。
甚至她的处罚还更严厉。
陆机是白纸黑字的判决禁闭十年，而慕容颖需要一直禁闭到她的心境达到“看破红尘”境界之后才准结束禁闭。期间哪怕是慕容颖突破金丹了也得在禁闭室继续关着。
掌门“云玑天师”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星河剑派年轻一辈中，就数慕容颖道心坚定，天资卓越。门派上下一直是将慕容颖视为未来掌门来培养的。
结果，许是慕容颖一直以来修行得过于顺利，不知不觉间竟已变得心境有缺，易怒易躁，修为也始终卡在筑基大圆满上，迟迟不能跨入金丹境界。
从这一角度来说，陆机的出现或许对慕容颖是件好事。能让她自己发觉心境上的空缺，有意识地去补全自己心境的缺漏。
但貌似陆机“查漏补缺”的效果有些过于好了。
本来以为慕容颖的心境只是稍有不足，现在一看完全是个大漏勺啊。
掌门也是出于无奈，只能给她下猛药了。
想起掌门那日的斥责与叮咛，慕容颖连着将《冰心诀》运转了好几个大周天，才稍稍平复下自己对陆机沸腾起来的怨念，整个人变得平静下来——
“大师姐？”
“别跟我说话，小心我揍你啊！”
“咳……师姐您继续修行，我不打扰，我走了哈。”
“嗯？关禁闭呢你想去哪？喂喂喂你在干什么？把阵法给我收起来！住手！住手！”
慕容颖又惊又怒，连打带消，三两下把陆机布阵布到一半的“小传送阵”给打散掉了。
这家伙，被门派禁足着呢，居然还敢故技重施想法子逃跑？
甚至好像还挺不服气的样子？
“师姐你这就过分了，我好心问你要不要一起跑路，你不走也就算了，怎么还不让我走呢？”
“你疯啦？这样跑路，你不怕长老们收拾你？”
“我为啥要怕？”
“呃……”
他好像还真不用怕？
慕容颖甩甩脑袋，打定主意不能给陆机带偏，劝道：“师弟……呃……陆‘师叔’，那个……门有门规，禁闭十年也不是多长时间，就当是在此处修行磨砺自己心境就好。”
陆机呵呵：“我倒不是耐不住十年的寂寞，只是我答应过百里奇那傻大个，要炼气期出海给他长长见识的。现在在这里禁闭十年我都要筑基了，到那时见了他岂不是抬不起头来？”
“都说了你别老惦记着炼气期出海这破事……等会，你刚才说啥？”
慕容颖眉头一皱。
她伸出手，仔细放在陆机心口前的位置感知了一下，随即，便是惊呼：
“你、你炼气中期了？”
怎么可能？明明出门前他才炼气初期一成的进度条，现在怎么就炼气中期了？
这小子磕修为药了？他不是一直很排斥这种嗑药修仙的吗？
陆机翻了个白眼，道：
“找到机缘了呗。天阶上品中庸类功法，还一口气突破到了功法第二层，修炼速度直接起飞，羡不羡慕？”
“？？？？？”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问号.jpg
慕容颖摸了摸陆机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疑惑道：
“不对啊，没发烧啊？难道是你魔气入脑终于搞坏脑子了？”
她自然满心不信。
且不说天阶上品功法是何等珍贵之物，哪怕陆机真的走了这等泼天大运，炼气期也断不可能将天阶功法修炼到第二层。你当天阶功法是街边上卖的小册子呢？有这么容易学会？
陆机表示抱歉还真能。
打从一开始他入修行界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千机百阵图》修炼完成了第一层，只是他那时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本功法而已。
没想过以“功法”的模式去运用它，自然不会有任何效果。
现在就不同了。
他已经完全确信自己从母亲那拿来的从小看到大的图册就是天阶上品功法《千机百阵图》，更成功运用其中法门第一次成功驱动了《天地玄黄阵》，两相映照之后，《千机百阵图》顺利跨入第二层！
于是，他的修行速度再不复之前那般龟爬。
他的灵根依旧粗陋，像根指头般纤细，能容纳通过的灵气依旧如之前那般少。
但在天阶功法第二层那堪称“鲸吞”的效率面前，前所未见的海量灵气如潮涌般从这根“小水管”通过，灌入到陆机体内。
此等效率，如若他是韩霖那般的天灵根，一年便可筑基。
即便是资质最差的伪灵根。闭关十年，也足以从容越过那道曾经不可直视的天堑。
毕竟门派给他的筑基丹是管够的。
所以他才急着出海。
闭关？闭锤子关！
小爷我在后山苦修五年屁都没蹦出一个来，出趟门就捡到天阶功法。这说明什么？小爷我深受天道眷顾，心想事成，神挡杀神啊！
这还是在机缘少得可怜的宁州！
但凡给小爷我出海十年，那还得了？天阶功法来上四五本，捡上七八把纯阳法宝，再悟上几门天阶神通。十年筑基？格局太小，小爷我必是要一步到位十年成仙啊！
也得亏是慕容颖不会“读心术”这种高深法门，不然本就有缺的心境估计得被陆机气得哐哐再跌几层。
她是老实人，本本分分地规劝陆机：“我不管你得了什么机缘，什么时候筑基——不，我就当你真得了天阶功法，那你现在反正已经得了最需要的机缘，踏踏实实安安全全修仙证道不好吗？干嘛非要去危险的海外走上一遭？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性子啊？总是稳稳健健的，不喜欢冒险啊？”
“人总是会成长的嘛。总那样缩着能成什么大事？”
“……你给我说实话。”
“不说。”
“给我讲讲嘛~~”
“不讲。”
“我三天后要闭长关，到时候周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成交。”
陆机比了个“完全胜利”的手势，拉着慕容颖坐下，侃侃而谈：
“师姐可知你心境缺在何处？”
“……你问这个干嘛？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吧？”
“非也，如若师姐不想明白这层，是理解不了我之后的话的。”
陆机笑道，“我素来听说师姐已筑基大圆满多时，却迟迟不能跨出最后一步。外界都传师姐是因为心境有缺，不想在结丹时平添风险，为追求圆满金丹才迟迟不愿结丹，敢问师姐，此话是否属实？”
被讲到心中痛处，慕容颖脸色一僵，略微摇了摇头。
“如此，那我所料便没错。师姐并非因心境有缺而不愿突破，而是因为‘不能突破’才导致自己‘心境有缺’吧？”
“你怎么知道！？”
慕容颖豁然起身，满脸震惊。
此一事，她连师尊都未曾告知过！
“分析出来的。”
陆机掌托下巴，轻松而道：“据我所知，慕容师姐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前辈。当日我如此冒犯，师姐气愤不已，给了我一剑，却又施下救命药草予我，那时起我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
“……哪里奇怪？”
“‘暴躁’与‘温柔’，是不该同时出现的。如果一个人显得既温柔又暴躁，那往往说明她来月……嗯，我的意思是她当时一定有很重的心事。”
“……”
“之后我与师姐打过几次交道，我自认我看人有几分本事，看得出师姐你本性确实是位温柔的女性。然而遇见我时却频频显得暴躁易怒，多处显出师姐心境有缺的一部分。于是我便有了这么一个猜想，经由师姐之口，在刚刚终于确信。师姐你此刻正因迟迟无法突破而心烦意乱，造成了自己心境有缺，又因为心境有缺，反过来导致越发难以突破，由此而成恶性循环。这就导致，你在同门师妹面前还能靠多年以来‘大师姐’的人设勉强维持心境，在我这个实质上的‘外人’面前就极其容易被情绪左右了。师姐，我说的话可有半分错漏？”
“……不错。分毫不差。”
慕容颖长长舒出一口气，面色少见地变得沉郁下来。
这个秘密，如同一块巨石那般压在她的心头，使她诸年来始终难以喘气。此刻被陆机指出，竟是令她突然轻松不少。
她无法突破金丹。
不知道原因。
慕容颖明明天资卓越，双灵根天赋，年纪轻轻便达筑基圆满境界，不会有人怀疑她随时可跨入金丹。
问题只在于，她欲成几阶金丹？肯定不可能是寻常的三阶四阶，必然要冲击六阶金丹以上。
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七阶金丹”为自己的目标，乃至于想要尝试一下传说中的八阶九阶金丹。
然而，她失败了。
她有一次偷偷摸摸自己尝试结丹，没有准备结丹丹药，只是靠自己收集来的结丹秘术来试探性冲击金丹瓶颈，如若将成，则立刻停止结丹。
在她那时想着，如果自己不用突破丹药就能达成五阶金丹，那等准备充足那日，自可冲击八阶乃至九阶金丹。如果此次试探结果不如意，那也可探一下自己结成七阶金丹有多大把握。
最终结果，这次试探性结丹别说是五阶金丹了，根本连“五气朝元”一关都未能跨过。
这意味着，即便慕容颖准备充分，全力冲关，也最多只能结成最普通最平凡的三阶四阶金丹。
甚至还可能……
总之，这等结果与她“天骄”身份决不相符，也让她决然难以接受。
从那一天开始，门派首席弟子“慕容颖”就渐渐地，开始变得有些不对了。
渐渐地，有人开始怀疑为何大师姐迟迟不结丹。
渐渐地，有人开始疑惑大师姐是否心境有缺。
渐渐地，也有人开始说大师姐准备解决自己心境缺漏后冲击九阶金丹。
师妹们的闲言碎语，或是好意，或是恶意，开始逐渐压住她的心头。回过头来，自己已然呼吸困难。
最终连她自己都开始这样认为了：那天的结果只是自己心境有缺才会如此不如意。等到她解决心境问题后，一定可以顺利结成七阶金丹。
只是人可以骗过别人，短时间内也能骗骗自己，却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是在说谎。
今日，则被陆机指破。
“既然师姐能够坦然相告，那师弟自然也不该有所保留。敢问师姐，我辈自诩‘求道人’，如何求道？”
慕容颖本能答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而后得道飞升。”
“非也。”
“那，斩妖除魔，惩恶扬善？”
“非也。”
“师弟意思，莫非是从心所欲，自私利己？”
“自然更非如此。”
陆机笑道：“师姐，我先前如此谨慎，今朝如此冒险。并非是我本性变了或是如何，而是我始终有一颗不问过程，只求结果的向道之心。而师姐你正是失了这颗向道之心，才致使自己始终难以突破。”
“……师姐驽钝，还请师弟为师姐解惑。”
“我初入修行界时，对修行界一切面貌全然不晓。若不想身死道消，便只能谨慎而为，一步一动，保住性命，才能有继续求道之路。
然而，自我了解修行之意后，我自感资质低浅，苦修枯坐绝难有成道之日。遂不得不冒险，于天地之间求一线机缘。
我今日虽得机缘，却还远远不够。天阶上品功法自然贵重，却从未听说得天阶功法便能成道飞仙之理。因此，我不能就此停下。年轻力盛，心有余力之时，总比老朽残躯，枯损寿元之时，更有机会寻到机缘！
谨慎，是为了成道。
冒险，也是为了成道。
不谨慎，则唯有死，死，不能成道。
不冒险，也唯有死，死，不能成道。
我辈求道人，本无禁忌事。修为境界不过泡沫虚影，神通法诀亦为过眼云烟。
求道心坚，道亦助之，虽童时画册亦可为不世机缘。
求道心怯，天不垂怜，纵大道至理于前亦目不识言。
故而，我为我道，能蜷身缩首，苟图衣食。我为我道，能以身赴死，拔除魔修。我为我道，能不求利益，阵毙宁王。
天地万般道理，我可从，但不可为其所缚。
这便是我陆机的成道之路。
由是，敢问师姐，欲要如何成道？
敢问师姐，师妹、长老、掌门、师尊琐碎之言，可否能助师姐成道？
敢问师姐，金丹是否就是师姐终其一生所求之道？
若是，便请师姐继续苦恼，师弟期待师姐有朝一日得以丹成九境。
若否，则请师姐好好思量，在金丹一步困顿此久，道心蒙尘，是否真能有助于得道？为人耻笑，碎言不止，是否真能有害于得道？
师弟言尽于此，请师姐仔细思量。”
慕容颖默然不语。
她良久不曾说话，也不知是偶然顿悟了，还是在搜肠刮肚准备反驳陆机一番。
陆机见状，手脚则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别误会，他只是在偷偷摸摸重新布置传送阵。
慕容颖现在被自己嘴炮成了魔怔状态，机不可失，赶紧布传送阵跑路才是正道！
陆机嘿嘿一笑，感觉美好明天就在眼前。
无尽海域的机缘，妖丹、功法、草药、神通——小爷我马上就来咯！
“等会！”
“我去！吓我一跳！师姐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要走可以，带我一个。”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