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清微斋,一整夜晓南欣都在胡思乱想,她竟然怀疑成无心去偷钱,岂不正是因了他是个妖怪,南欣自认是个新思想神仙,什么人妖殊途,什么妖物都是坏胚之类的,自是都不当回事,一个人,或者妖,只看他做得好或者歹,如何能以出生论英雄?
可她昨日在集市……第一反应便是成无心,可见这想法冒出地是如何自然,即使自持如她,也有了这样的误解,更遑论成无心从小长到大,身边的那些人了。
自斋门出去,脑子里想着成无心,眼中便见到了他。
“回来了?”
她从未发现自己打招呼竟然如此尴尬,成无心只是对她一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南欣很确定,不止她看见了成无心,当时一身仓鼠皮毛的成无心也看见了自己,或许觉得很讽刺吧。
她站着待了会儿,觉得不便打扰,便打算继续往前走。
“成无心,你且来我处。”
没想到身后的成无心竟然被原阳真人叫去了,尚在斋内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胆大的小声议论,脸上浮现十分艳羡的神色。
晓南欣却忍不住担心,该不会是成无心的身份让老师发现了吧?
上完课回来,南欣就找不到成无心人影了。
“诶,你看见无心了吗?”
南欣随口问一个站在山门口练气功的同学道。
“嘘,”
那人却要她小点声:“瞎喊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果然他也没拿你当朋友,”那人嘟囔,又四顾见无人,才道:“成无心是鼠精!“
“谁说的!”
“谁说的?整个学院都知道,只是原阳真人不允大家讨论,我只能私底下跟你说。”
“那他,那他怎么了,难道被扔进炼妖炉了?”
那修炼气功的启明同学皱眉,一脸奇怪的望着她:“好好的扔进炼妖炉干嘛,成无心又没有杀人放火。”
“哦,”南欣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追问:“所以他被赶下山了?”
“当然。”
晓南欣心里忽然很难受,她能猜到成无心走到这一步,看起来简单的山门,对他来说跨域的难度堪比登天,甚至亲眼看着成无心如何艰难维系自己在道院的生活,她又回到寝室,发现窗台上多了件东西。
是个草编的老鼠娃娃。
这样的草编,她在集市上曾经见过,便是在成无心卖艺的摊位上挂着,憨态可掬,彼时李显玉和她都觉得可爱,可惜没钱来买。
“原来他看到了……”
南欣心口激荡,她飞快地撞门出去,一路朝着下山的道路跑去。
或许,或许能和他说上两句。
虽然是这样无意义的希望,却居然能实现,正是在她初上清虚观遇见成无心第一面的地方,有个清秀挺拔的男子正呆呆望着脚下的溪流。
即使是发呆,这人也是好看的,俟南欣走近,成无心慢慢抬头:“是你。”
语气中毫无惊讶。
“你留下那草编,不就是想等我说两句吗?”
南欣也毫不客气戳穿这个闷骚的人,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下山也好,这儿老子早都不想呆了,闷得死人,反正你该学的法术也差不多了,以后自己边打架边练习,岂不妙哉?”
又觉得自己言多果然有失,怎能早早地就预设好他下山就得打架?
不过,幸好成无心并不在意,只是笑笑说:“我确有打算,何处不修行,只要做好自己,也帮忙在这乱世中做些打抱不平事,想来也不算辜负清虚所学。”
“何处不修行,”晓南欣喃喃自语:“确实不错。”
“是原阳真人告诉我的,他说按照观中条例必须开除,只是希望我能不要浪费了一身本领。”
晓南欣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高高在上的原阳竟然肯对成无心说这些,倒是挺意外地,点头道:“正是,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一身自由了,云游四海吧,哪儿都行,不过,”
他笑了笑:“其实成无心是我为了申请道院,给自己取的名字,今后离开清虚观,恐怕就得换一个名字。”
南欣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他依旧使用成无心的名字,日后做了好事倒是无妨,若是惹出什么祸事,连带着败坏阁皂山的名声,为了不累及师傅,一般被逐出师门的人会抛弃自己的道名,可成无心尚且没有道名,所以……
反正这名字也是他现编的,晓南欣安慰自己般地想。
实则,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便是抛弃了一段过往,生命中不管好坏,或许都没有人愿意彻底丢弃吧。
“其实这段日子,在清虚观看着你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倒是还觉得颇有意思,只是可惜了……”
这或许是成无心生命中最为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没有无尽的嫌弃或者打骂,甚至还有晓南欣这个姑娘莫名其妙的纠缠,他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很快消失不见,好像生怕让人发现。
“若是换个名字,该换什么呢?”
他只是问。
南欣哪里会取名字,只是嗯嗯啊啊地看着四周。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冬,风自山下,自四周呼呼地吹来,好像为了配合这场送别,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晶莹的雪,南欣忍不住伸手去接,可惜如今修炼多时,手心太热,竟是一个眨眼便融化了。
她只好站在成无心身边,只是看着那雪花片片堆砌,倒是有感而发:“雪花易碎,可积攒得多了,也终能覆盖一切。”
成无心似乎也动容,深呼吸一口,似乎想记住此刻的寒冷,忽道:“严冬惨切,寒气凛冽,不周来风,玄冥掌雪。”
正当晓南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开始掉书袋时,白衣男子忽然开口:“以后就以玄冥为名吧。”
“什么,什么?”
晓南欣开始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后来又觉得耳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拱手为礼:“玄冥告辞,期待再会。”
说完,便走了。
和来时一般,又如个仙人般,飘然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