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石摇摇头，他并不同意罗丹青的话，“这种高于物理规律之上的事物有没有自我意识，是很本质的区别。”
“哦？有没有自主意识，关系难道很大吗？”
“当然大。”王白石解释道：
“如果那件事物是没有情感和自主意识，不会改变的数学，那么这很可能就是整个世界的最高层次，也就是说，你没有办法再问出老鼠之于数学，相当于人类之于什么，这样的问题了。”
“可如果那件事物有自主意识，是可以按照自己心情改变的神灵制定的物理规律，那么就说明在此之上，还有东西存在，也就是说，你可以问出老鼠之于数学，相当于人类之于什么这样的问题，并且这个问题会有答案，虽然我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有没有自主意识，会差别这么大吗？”
“当然，有自主意识的存在，就说明神灵全知全能，也会有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简单来说，他们也会有烦恼。”
“怎么可能，神灵怎么会有烦恼，既然是神灵，那不就是全知全能，无所不能吗？”罗丹青不解。
“当然可能，既然是自主意识，那就不是全知全能，无所不能。”
见罗丹青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王白石神棍一般地说道：
“你知道伴宿自主意识而生的是什么吗？或者说，为什么会产生自主意识？”
罗丹青想了想，道：“是决策，经过各种分析，调和后，做出的最优选择。”
“我记得看过一个纪录片，说任何机器人的区别就是，在面前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苹果，机器人无法选择，因为两个是一样的；而人类就可以选择，因为有的人喜欢做，有的人喜欢右。”
“这种选择基于自己的习惯，也就是记忆，也就是以往经历的烙印，造成了自主选择，也就是自主意识。”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或者说，你只说对了表层，自主意识确实可以自主选择，可是自主选择又是因什么而产生的呢？”
罗丹青不语，感觉自从上次自己调侃王白石有哲学家天赋之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真的往这方向发展了。
“自主选择因为矛盾而产生，而自主意识和矛盾是相伴相生的。”
“矛盾？”
“对，矛盾。”王白石肯定地点点头，“如果没有矛盾，那就没有自主意识，或者说，自主意识就像是夹在氧气和燃料灯芯中间的那团火焰，而矛盾的正反面就像是氧气和燃料，只有这样，自主意识的火焰才能稳固地燃烧。”
“正反面的矛盾通过这点火光燃烧，相互融合，而自主意识便产生于此。”
“试想，如果没有矛盾，只有事物的一方面，而没有对立的一方面，那就是只有氧气，或者只有燃料，那是不可能产生稳固火焰的。”
罗丹青体会着王白石的话，渐渐认可了自主意识产生于矛盾这个观点——
确实，自主意识其实就是一种选择机制，而只有两个或者以上的选项才能进行选择，同时，非全选的选择题中，一定会出现相互矛盾的选项。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就此认输，想要找出几个反例。
“如果，如果说一个人出生之后就没有矛盾呢？”
王白石没有理解罗丹青的意思，“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从出生之后，就所有事情都顺着自己的意思，想要吃东西就有好东西吃，想要睡觉就睡觉，想要交配就交配，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满足呢？应该有这样的人吧？这样的人也不能说他没有自主意识吧？”罗丹青答道。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比如皇上，王爷什么的，御膳房珍馐美味，后宫佳丽三千，想要啥有啥。”
“你想的太简单了，皇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从小就先要接受比平常人家更严苛的教育，长大后如果有兄弟的化还有表现出自己治国理政的一面，让老皇上把帝位传给自己，成为新皇帝后，那就更麻烦了，不但要统筹全国的事物，我看那《延禧攻略》和《甄嬛传》什么的，还要和后宫的那些老娘们斗智斗勇，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罗丹青点点头，“也对。”
“不过，假如这样一种情况，我是一个很有钱有权的人，我为了和你打这个赌，抬这个杠，故意将一个人至于没有烦恼，没有矛盾的情况下生活。”
“类似于楚门的世界，但是在那个世界中他要什么我给什么，这个人你能说他没有自主意识吗？”
王白石挠挠头，罗丹青这就属于是赖皮，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例子，就假设一种理想的情况……
“你感觉他会有吗？”王白石反问道。
罗丹青嘴硬道：“有啊，怎么没有？”
“我说他没有。”王白石语气坚定地道。
“怎么可能没有，想一想也知道，那样的人也已有自己的思想，说不定因为衣食无忧会成为什么大思想家呢。”罗丹青反驳道。
“不不，思想不是什么都不做，因为衣食无忧而相处来的，那些拥有智慧的人的思想，恰恰是能够很好的解决生活中的矛盾才产生的。”
“你想一想，他们如果每天无忧无虑，所有欲望都能得到满足，为什么还要去思考解决矛盾的思想呢？”王白石反问道。
“而且，这件事并不能举极端的例子，因为不可能有什么人是天生的没有矛盾的，就算是有人想你这样，立志之后成为一个做无聊人类学实验的富婆，真的构造出一个楚门的世界，那还是会有矛盾。”
“你是说生死吗？”罗丹青隐约把握到了王白石想要进攻的点，“我所说的理想世界可是科技极其发达，可以长生不老的。”
“就算是去除了生时对死亡的恐惧，那还是会有矛盾。”
“那个人会感觉无聊，会想要找乐子，欲望满足之后，会寻求更加刺激的事情，在无穷无尽的生命下，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增长，直到最后耗尽宇宙中所有可以利用的低熵能量。”
对于矛盾产生于意识这个话题，罗丹青暂时就想讨论到这里了，她还想要听王白石对于上个问题的第三个答案——
也就是高出物理规律的事物的第三个猜测。
罗丹青总结道：
“第一个猜测，你说的是，老鼠之于物理规律，就如同人类之于数学规律。”
“第二个猜测，你说的是，老鼠之于物理规律，就如同人类之于神灵。”
“那第三个猜测是什么呢？”
王白石想了想，答道：“我猜，第三个是老鼠。”
“什么？”
“老鼠。”
王白石重复了几遍，罗丹青还是不相信他的理论。
之前的理论虽然有瑕疵，但是还能说得过去——
老鼠之上是人类，人类之上是地球，地球之上是太阳，太阳之上是爱因斯坦代表的物理规律和思想，物理规律之上是数学或者神灵……或者……老鼠？
罗丹青脑子有点懵，问道：“怎么会呢？你有什么依据吗？”
“我又不只一条依据。”王白石回答的胸有成竹，解释道：
“这是世界除了层层递进的金字塔结构，还有可能是吞尾蛇的循环结构，在很久之前，有一个叫罗素的人便发现了这件事。”
“什么事情？”
“罗素悖论，是一个集合论中的悖论，它动摇了数学的基础，由它向后推论，得出的结果非常可怕，那就是任何理论都不是一个自洽的体系，包括数学。”
“所谓不自洽就是说，从一条或者几条公理向后推导，推导出其他的衍生定理，再由衍生出的定理继续推导，如此推导下去，总有一条定理，是与最初的公理不自洽，相互矛盾的。”
“怎么可能？如果每一步都正确的话，怎么可能得出相反的结论？”罗丹青反问道。
“不不不，我并没有说是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我的意思是，不自洽，而非相反，我说的是矛盾，而非是错误。”
罗丹青还是不相信，问道：“那你给我举一个例子，把数学中的1+1=2给我变成等于3，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相信你的理论。”
“一加一等于三……请问，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等于三！”王白石半开玩笑地问道。
“在算错的情况下等于三，但这是算错，是‘错误’，而非你说的在每一步推导都正确的情况下得出的结果。”罗丹青认真道。
“我知道，开个玩笑嘛。”王白石笑道，“我虽然举不出数字上这么显而易见的例子，但是我能举出另一个例子。”
“好，你先举另一个例子。”罗丹青认为王白石一定会玩什么文字游戏，但是她还是想先听听，在进行反驳。
“好，经典的一个罗素悖论的例子是，在一个小岛上，有一个叫小明的理发师。”
“小明他对全岛上的人说，我给整座岛上‘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
“请问，小明要不要给自己理发？”
“如果小明给自己理发，那他就不是‘不给自己理发的人’，那么他就不能给自己理发，他就违背了自己最初定下的那条‘公理’。”
“如果小明不给自己理发，那他就是‘不给自己理发的人’，那么他就要给自己理发，他噎违背了自己最初定下的那条‘公理’。”
罗丹青抓住了一点，“如果他一开始定下的那条公理就是错误的呢？”
“不，公理是不会错误的。”王白石解释道：“公理和定理不同，定理是由公理推演出来的，但公理不是推演而出的，而是认为设定的，在这种意义上来说，公理是一定正确的。”
“只不过大多数公理是看起来显而易见的，属于‘这还需要证明？’的类型，或者说，和现实的情况是明显符合的。”
“可是不要忘了，刚刚我们讨论过，数学和物理不同，数学是脱离现实情况的。”
“以符合现实世界的物理现象定义出来的数学公理出发，推导出来的定理，是正确的，是可以解决现实问题的。”
“可是，不一现实世界物理现象定义出来的数学公理出发推导出的定理，虽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但是依旧是正确的，只不过是看似无用而已。”
罗丹青挠头思考，想想也对，现实世界中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但是如果我在大脑中定义一加一等于三，进而推导出二加二等于六，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只不过不符合现实情况而已……
王白石继续道：
“举个例子的话，最开始的几何学，我忘记叫什么几何学了，就叫最初几何学吧，做有一条公理是说，两条直线最多只能有一个交点。”
“对呀，这不是显而易见地正确吗？”罗丹青问道。
“后来有个几何学，叫做之后几何学吧，它的一条公理是说，两条直线最多可以有两个交点。”
“怎么可能？”罗丹青翻了个白眼，认为“之后几何学”对现实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你听我说呀，从几何含义上看的话，最初几何学是定义在平整的，无穷大的平面上的几何学，而之后几何学是定义在曲面上的，你可以想想地球的经纬线，在南北两极各有两个交点。”
“之后几何学提出的扭曲空间看似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是爱因斯坦在研究广义相对论的时候，认为空间会受到有质量的物理扭曲，地球之所以绕着太阳转，是因为质量巨大的太阳将周围空间扭曲了，地球其实是在这扭曲的空间中走自己的直线。”
“可是他在研究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传统的最初几何学并没有涉及扭曲空间，不能用作研究此问题的工具，直到后来找到了‘之后几何学’，将其作为新的研究工具，才推导出广义相对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