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方焕兰双颊一红,将脸撇开,道:“爷爷不要多想,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很出色的同伴罢了。从学院选拔赛再到新锐大比,他功不可没。所以写信报喜的时候,不由夸了几句。”
“很出色的同伴的话,在这北域边疆与你同龄的,被你承认的也不少。一场帝国的赛事在你心中,应该比不过在边关打的胜仗吧?可是,从未有过能让你那般赞不绝口的。有些称赞中,已经融入了个人情感了。爷爷虽然老了,但是对于某些心思,还是看得出来的。”
方卓胜再是一笑,抬手挪动棋子。
见状,方焕兰急忙推出了手下的一枚棋子,落子的瞬间,开口回道:“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明明是很逞强地硬撑,却真能够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逞强?在确切有底牌的前提下,刻意松懈敌人的警惕,寻觅反击的契机。这一点对于不少老将而言,是常用技巧。对于这个,阿兰你应该也清楚。”
话音落时,方卓胜拨手斜出一枚棋子,瞬间将方焕兰刚刚落下的棋子击倒出局外。
“你的心似乎乱了?刚才那一步,应该再往前一个才对吧?”
手上把玩着一枚出局了的棋子,方焕兰再摇了摇头,微微沉思了一小会儿后,才再次开口。
“还不是爷爷你突然语出惊人,这才让我乱了些思绪。爷爷说得对,故意露出破绽松懈对手,作为战术不算少见。宁越在谋略方面不差,但我敢肯定,他不是故意那样的,而是真的在逞强。每每劣势下的眼神,就好像爷爷你当初带我打猎之时,明明落入围剿中却誓不罢休要殊死一搏的困兽。或者这么说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修为尚不及我,但是论实战,我不见得能赢他。可是经历了学院选拔赛和新锐大比后,不过两个月,他已经远胜过我。任何一次看上去在逞强的战斗,其实都是他在磨砺自己的锋芒,每一次与强者的对决,他都在突破自己的极限。”
方卓胜玩味一笑,道:“哦?照你这个说法,倒是有些像一个人。一个难得被我承认的年轻人,不折不扣的后起之秀。”
“能被爷爷承认的年轻人,是谁?竟然我还有不知道的?”方焕兰一愣,方卓胜所提拔过的年轻将领,她还不至于不知道。
方卓胜回道:“你不知道是当然的,对于我这种年过七十的老头子而言,三十岁都能算年轻人。而且我这次提的,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个人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觉得不太简单,绝对不可能安于一个偏将位置。但是却根本没有想到,他后来的成就会那么惊人。那个时候,他对我要俯身行礼。而现在,反过来了,见到他,我必须要行礼了。”
“还有爷爷要行礼的人,整个雪龙帝国,恐怕只有——等一下,爷爷说的年轻人是当今陛下!”
失声一叫,方焕兰手中把玩的棋子直接落下,敲击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续而滚下桌子,坠落地面。
“对,就是司马海威那小子。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对于一个体内流淌着部分魔族血脉的青年,陛下会格外器重。大概,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有些时候,就需要一场豪赌,赌上自己的极限与可能。落幕之时,就算是失败之局,很可能比起昨天的自己,也成长了许多。”
说罢,方卓胜推倒了桌上所有棋子,耸了耸肩。
“这局棋也没必要下了,看模样,你是没心思了。”
“怎么会没心思呢?重来一局吧,爷爷。”
方焕兰俯身捡起那枚自己落下的棋子,开始整理桌上棋盘。对于方卓胜知晓宁越身份之事,她并不惊讶。毕竟在雪龙帝国,四大元帅位高权重,只听令于帝皇一人,想要知道些隐秘之事,并不困难。
“棋局可以重来,一场战争输了,只要没输去根本,同样可以今后重新挽回。但是有些东西没把握住,日后再想追寻,就难了。”
摇了摇头,方卓胜起身背负着双手,大步走到了窗前。
“雪龙帝国所有军中之人人都知道,我不曾婚娶。但是,他们都以为是我全心放于战事之上,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个人问题。其实不是。在我年少气盛时,也有过叫我动心的女子。奈何,明明可以将她抱入怀中,却最后只能独自对月空叹。”
“爷爷,你再这样了,我可走了!”
方焕兰嗔怒一声,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棋子。
“那就走吧。这一趟让你去帝国学院,看样子是对了。至少你学会了很多以前根本无法了解之事。多去和你那些同伴聚聚,比和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待在一起,好多了。记住,把握好的机会。”
“哼,不理你了。”
手中棋子一丢,方焕兰匆匆离去,本身打算摔门而出,最后一刻突然反手一抓按住了即将猛合上的房门,轻轻带上。
屋中,方卓胜摇头一笑,突然间,微笑又是凝固。
“宁越,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有着司马海威的影子,却在某些方面,还要胜过他。不过,不管你究竟想做什么,胆敢伤害阿兰,我势必叫你付出代价!”
……
“帝国之盾,北元帅。名不虚传啊,不仅仅是镇守边关数十年,坚如磐石的战功,还有他收敛的深沉。比起赤锋——比起西元帅的锋芒毕露与狂气,若是作为敌人,更加令人觉得不安。”
来到安排好的房间坐下后,宁越沉声一叹。这下一来,帝国四大元帅,他已见过三人。要细算的话,其实是五人,三任东元帅,全部谋面过。
“你在唏嘘感叹个什么?北元帅又不会是你的敌人,而是我们最坚定的盟友。”
常玄轩坐过来搭上了宁越的肩膀,哼声一笑。
“只是在感叹,见过的杰出之人越多,越发现自己缺陷与渺小。赢了新锐大比之后,击败了一直以来心中的同辈强敌慕容菲芸,不由内心膨胀了些,觉得就算是北域边疆的战场,也一定能够肆意驰骋,让人刮目相看。没想到才第一天,就两次遭受打击。路,果然还长着呢。”
随手推开了常玄轩,宁越打量了一眼房间,并不宽敞,摆设也很是简易。毕竟是边关,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他们。唯一在意的是,房间中有四张床铺,但是他们可只有三人。当然,不可能因此就空一个床位出来。
“小傲,常玄轩,我们来猜猜看吧,最后一张床铺会是谁的?”
“是谁的又如何?好像,与接下来的战事没关吧?”
正好铺好了床,小傲顺势一倒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继续嘀咕道:“刚才过来的路上好像听到一起来的人说,在荒门关就今天第一战,我们这批所谓的新锐,死伤了十多个。我们运气是不是算很好,新锐大比的决赛六个队伍,就我们没有折损一人。今日首战,也是如此。”
常玄轩一怔,道:“活下来难道不好吗?你竟然还在抱怨?对于军队而言,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经历了数次生死之战,依旧能够顽强存活到最后的老练之人。数次铁与血的洗礼之后,一次次蜕变后的我们,必定更加强大。”
小傲抬手一抓,握于虚空中,合眼叹道:“也许,只是单纯的运气好吧。但是运气这种太玄乎的玩意,根本说不准,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完。目睹了今天的战斗之后,你们还那么乐观吗?我的意思是,谨慎一些吧。这次的敌人数量太多,凶险不亚于星海森林之中的劫难。”
“怎么回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竟然在这个时候畏惧起来了?”宁越有些诧异,望着小傲,很是不解。
小傲哼道:“不是畏惧,是一种本能的预警。你们两个不会不知道,在加入你们的阵营之前,我究竟在做些什么。能够从那样一次次死亡历练中存活到现在,我对于即将到来危险的感知,远胜过你们。如果可以,接下来的战斗别冲太前了,别觉得有西元帅或是北元帅在,就一定能够援救成功。我有种预感,这次的敌人还有很多底牌,不曾拿出。”
闻言,宁越笑道:“但是西元帅与北元帅究竟还握着多少底牌,我们同样不知道,不是吗?不能太乐观,但也不能太悲观。既来之,则安之。战争不可能不死人,但是以我们的能耐,必定能活到最后。”
“随便你吧。”
……
出乎宁越等人预料的是,接下来的时间,直到第三天,一直都风平浪静。边关之外,能够清晰望见魔族大军安营扎寨,但只是远远对峙着,没有主动进攻。面对那样数量的敌人,帝国这边也并没有选择主动出击。
以逸待劳,显然更好。在所有人心中,高耸的城关不可能被突破,是边疆最好的屏障。
入夜,星月无光,寒风瑟瑟令人不由哆嗦。
没有战事并不代表着能够放松,就算是驰援的这批年轻新锐也是如此,夜晚的巡逻与站岗,他们需要需要排班执行。
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荒原那边燃起的火光,方焕兰感慨一叹,道:“好怀念的夜景,从我十岁以来,到进入帝国学院之前,每年都会看到这样一幕。”
“在你的记忆中,魔族应该从来没有突破过帝国的屏障吧?”宁越立在一侧,随口说道。
方焕兰叹道:“你想得太好了。荒门关作为最大屏障,确实没被突破过。但是附近连绵关卡那么多,可不是每一处都能够守住的。印象里,被攻破城关可有好几次,只是每年很快都能够再夺回来。其实,里面也有一些不光彩。只要能够攻破城关,魔族不会再杀将士,而是俘虏,在即将守不住时一起带出去,再派人前来谈判,用俘虏交换粮食。”
“你们会给?”宁越一愣,很快,自己说出了答案。
“比起被俘将士的性命,送出去些粮食,值。”
“对,就算被俘,也不代表那些将士是懦夫。每当那种时候,我们都会……”
突然间,方焕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死死盯着宁越身后上方。
宁越瞬间会意,回首一望,却见远处夜空被几缕火光映亮。撕裂的漆黑之下,隐约可以望见一座关卡的影子。
“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