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古筝声中,铃兰来得很快。
现在的铃兰心里安稳,早不可同日而语,不用再做那皮肉生意,不用日日浓装艳抹,一身素色衣裳衬出满身从容气度,如若不是细看,怕是没人会将她和曾经稳坐欲仙楼头牌数年的牡丹想到一块去。
知道主子是个仁善人,现如今她也再不如之前那般战战兢兢。
待她见了礼,夏含秋示意她在对面坐了,笑言,“看你气色甚是不错,最近过得很是如意吧。”
铃兰也笑,“拖您的福,长至二十六岁,数现在最是心安,心安了便一切都好。”
心安了处处可为家,心安了,便是一杯白水也能品出甜味来。
夏含秋执壶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铃兰忙双手接过。
“很快便要起事,你手里的事如何了?”
铃兰猛的抬起头来,眼睛锃亮,放到之前便是生活都不安稳之时,她如何能想到自己还有资格参与到那样大的事情里去,可现在,她不但亲身参与了,还得夫人看重负责一方之事,哪怕依旧是在她依附多年的勾当里,她也甘之如饴。
咽了口唾沫,铃兰稳下心神,道:“夫人放心,奴婢都准备好了,她们不管去往哪方都定能有所作为。”
“你调.教人的手段我自是信得过,我需要你保证的是她们的忠心。”
铃兰抿了抿鬓角头发,神情变得严肃,“夫人的事奴婢并不曾向外人道,便是那些姑娘们也并不知她们所做为何,就算她们想向谁透露点什么也最多就是将我牵扯出来,而能加诸到我身上的罪名也不过是我野心大罢了,到时最多就是被人讥笑一顿,若他们还想做其他事,奴婢相信,夫人定不会不管奴婢死活。”
她确实是不会。经历三世,她也没学会视人命如草芥,敲了敲桌几,夏含秋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离开会亭城,若是离得远了我恐怕有所不及。”
“是。”铃兰心下一暖,遂又说起另一件让她挂心许久的事,“姑娘们若是离了会亭城,有消息要传回来又当如何做?”
“这个你不用操心,这几年我并非什么事都没做的。过两天我让我二师兄来寻你。告诉你联系的法子。你多用心思量要如何让那些姑娘们安全的将消息送过去又不让她们多心。”
铃兰顿时放下心来,脆声应允,见夫人没有其他事要说,知趣的告退离开。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过头的茶。涩味在嘴里蔓延,夏含秋看着窗外的景象,心里万千思量。
妓院不是干净地方,原不该是她接触的,可当她决定要借用妓院的便利时,换之也不曾拦着她。
酒后脑子浑沌,美人在怀,甜言蜜语在耳,床上枕边。什么话套不出来,省心又省事。
明德上前轻声提醒,“夫人,起风了。”
透过窗户抬头看去,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之势,“回吧。”
“是。”
出了门,紫双将厚实的斗篷给她披上,三月的天,还很冷,尤其是有风时。
刚走出大堂还未上軿车,一阵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夏含秋似有所感,抬头望去,是换之,笑意自然而然的布了满脸。
“怎么来了?”
段梓易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的亲自扶着她上軿车,“变天了,来接你,这雨怕是马上要来,不耽搁了,回家。”
温热的手心相贴,暖到了心里头,夏含秋对他笑笑,温驯的在軿车上坐好。
段梓易翻身上马随在一侧。
待这一行离开,大堂里看着这一幕的人才压着声音互相说起话来。
夏含秋没几人见过,所以无人识,段梓易现在却是渐渐走到了台前,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这架势,哪还会不知那妇人身份。
“没想到竟是郑夫人。”
“怪不得郑公子对送去的女子从不假辞色,有个这样要貌有貌,要气度有气度的夫人在家,换做我也能不多看其她人一眼。”
“你这话可别说满了,哪个男人嫌妻妾多?也就郑公子能不为女色所动,守着家里一个夫人,据我所知,郑公子可是没有妾室的,你能做到?”
“……”这一桌的对话到这里便中止了,无人再接,他们也无话可接,在坐的谁家里不是几房妾室通房的收着?说什么话都是打自己脸。
朱强耳力好,将众人的话都听了个差不离,心里隐隐升起骄傲,他们服气的主子自然是独一无二的,能得了主子心的女子,又岂是庸脂俗粉能比?
不过主子今儿这么一弄,夫人……要藏不住了吧?
朱强都能想到的事,夏含秋自然也会想到,一开始的缱绻心思过后便想到了这一茬。
她却并不觉得意外,换之和其他男人不同,他从来就不曾压制她,她也早就做好了时机一到就站到前台的准备,那现在,时机到了吗?
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大雨倾泄之前回了家,看着豆大的雨珠滴落在地飞溅起无数细小的珠子,段梓易松了口气,軿车可防不住这么大的雨,秋儿的身体也经受不住一场倾盆大雨。
两人并肩往里走,靠得极近,热热闹闹的雨声衬托着,倒显出些现世静好来。
“彭将的事你吩咐下面的人去忙活,别受累,现在这时候也不能大操大办,怎么简单怎么来,想来那两人都不会计较,你腾出手来将手边的事归拢归拢,准备了这些年,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别出什么纰漏,我不怕你那里出岔子,却担心打击了你,让你失了信心,万事起头难,答应我不要轻易泄气,恩?”
心里隐讳的担心被说中,夏含秋不自在的拢了拢头发,撇开头去看密密麻麻的雨幕,嘴里怎么都不承认,“我岂会那般不经事。”
段梓易眼里有笑,面上却藏得好好儿的,握住总是有意无意碰撞的手,话语里就带出些欢快来,“是我轻看你了,原本我还担心今日这般作为你会生气,该是我白担心了吧。”
这完全是两回事好吗?夏含秋愤愤的转回头看他,一对上那满眼温柔本就不大的气性更是散得半点不剩,这是作弊!
“你不就看准了我不会生气吗?现在让我出面,合适?”
“自是合适。”段梓易停下脚步和夏含秋面对面,正经了神色,“秋儿,你在揽下那一摊子事的时候心里就该有所准备,到得那时你不可能不露面,现在虽然是提前了一些,干系却也不大,正好也让会亭城的人知道知道你的存在,免得那不长眼的冲撞了你而不自知。”
“我又从不参与那些聚会,哪能冲撞得了我。”夏含秋驳了句嘴,复又点头,“露面便露面吧,我并不惧,只是算不得喜欢罢了,以后总有需要出面的时候。”
外边风大,水气也重,段梓易拉着人加快脚步回屋,一跨过门槛就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一块滚烫的热毛巾敷到脸上,寒气才散了。
“彭将在不在家?”
“眼巴巴盼了一天,哪会不在,明德,你去唤他过来。”
“是。”
彭将大概就在这主屋附近等着,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走了进来,脸上颇有些赫然之色。
“属下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看样子是知道事成了。”夏含秋笑得温和,她自己不曾注意,可不管是无为观的人还是四王爷手底下的人都感觉得到,对自己人,他们这位王妃很是护着,和王爷一个脾性,也怪不得能得了王爷的心,更让满府的人全心全意侍候着。
彭将一撩衣摆就跪了下去,朗声道:“属下自幼失怙,爹娘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年少被选中,追随王爷至今,粗略一算已有十七年,说句高攀的话,王爷在我心里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为了王爷,我可以连命都不要,至于家,奢望过,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真能拥有,属下不会说话,也不懂那些个规矩,王爷从不曾薄待了属下,这些年我也攒下一些体己,和阎家自是比不得,却是我的所有,属下不求其他,但求王妃为属下操持婚事,给阎家小姐一个还算礼面过得去的婚事。”
“哪里用得了一个求字,你追随夫君身边多年,为你安下一个家是我这个做主母份内的事,换之,这几天你别将彭将往外派,阎家两老应会上门相看,对了,葛慕在不在?”
彭将忙答话,“在的,属下刚才还见着了他。”
“你一会和他说一声,阎夫人身体不适,让他去看看,老夫人身体好了这事才能进展得快。”
“是,属下这就去。”
看着巴巴跑出去的人,夏含秋失笑,“这急得,好歹也等雨势小些了才能让葛慕出门。”
“夫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我手底下可还有一大帮要解决人生大事的人,你要不理会,他们得说你厚此薄彼了。”
夏含秋嗔他一眼,“我又不是媒婆,哪有那么多花龄女子配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