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含秋完全没法将眼前这人和那个不管何时都冷静沉着的男人联系起来,可想到对方是因为朱厌才会如此,她又有些成就感,比起王妃身份,比起现在的权势滔天,朱厌这个身份更得她喜欢。
“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你想谢我,我也收下来,如果那时候我真的帮到了你,我很荣幸。”夏含秋对抬起头来的人笑,“不是客套话,是真的觉得荣幸,时安是谁?曾被秦国皇室委以重任试图改变秦国的人,被那许多根深蒂固的世家顾忌到要赶走的人,跌落尘埃后又带着满身泥浆爬起来了的人,能鼓励到这样一个人,我很荣幸。”
明德上前将人扶起来,时安一时竟有些喏喏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夏含秋又道:“朱厌是一种凶兽,身形像猿猴,白头红脚。传说这种野兽一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战争,我用朱厌之名着书,也是希望自己是一只凶兽,镇住该镇住的,护住该护住的,我也希望每个人都有一只属于他自己的朱厌,危难来临时能护他,需要借它之力时能助他,所以,我很荣幸曾化身成朱厌护住过你,助过你,惊世劫我费了许多心力,你让我知道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可是惊世劫才出来时并非乱世……时安曾经查过,记得清清楚楚,可听王妃如此诚恳的话,他觉得自己任何多余的想法都不应该有,便是王妃真的能提预知又如何?她所做的,从来便不是为自己争名争利。甚至差点赔上性命!
“时安也很荣幸自己认的是如此性情的主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也不可能一直掌权下去,这个位置也就是看着风光,太累了。等王爷回来,你便跟着王爷吧,不用急着拒绝我,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并没有多大的野心,我只想所有时间都由我自己来支配。而不是被支配,比起供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我更想出去走走,天下并不只是一个会亭城,天下……很大。”
说到最后,夏含秋的声音已经近似于喃喃自语,可时安离得近,自是全听在了耳里,明德紫叶和紫双耳力劲好,自是也没有错漏。几人都记下来,打算机会合适候和王爷提一提。
“权力撑起*,当权势在手,天底下没几个人有王妃您这般放得下。”
“大概是因为我就算没在这个位置上也还是王妃,依旧有能使唤得动的人。”夏含秋说完自己也笑了,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未尝不是如此,她不止是王妃,她还是无为观的观主,是柏瑜向来敬重的婶婶,只要她不突然犯混去做没脑子的事,想来日子怎么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朱厌这个身份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反正我也没打算要用这个身份去做什么,你就当不知道吧。”
时安是谋士。还是个优秀的谋士,心神一收拢,就看出了朱厌这个身份能给梁国带来的好处,要知道,文人靠一只笔杆子就能杀人的!可用得好了。同样也能救人!
他不需要朱厌去杀人救人,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公开王妃就是朱厌,必定人心所向。
夏含秋一听,下意识就有些不喜欢,可她处事毕竟不能仅凭自己的喜好,遂点头道:“有这个需要的时候再说。”
“是。”时安恭敬的应了,犹豫半晌,还是将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问出了口,“只是在下一直没想明白,您没打算公开朱厌的身份,便是没想从这里得到其他好处,明明每天都忙得分.身乏术了,这事也不能给您带来利益,反倒是亏损越来越大,为何您还要继续下去?”
夏含秋低头想了想,“写这本书的初心我一直都记得,在一开始,我就没想从这上面赚什么银子,也做好了亏损的准备,虽然受欢迎度和亏损都超乎我意料,但我还撑得住,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问题。”
时安没有再追问那个初心是什么,王妃说了这么多他要是还想不到,那也不用说做什么谋士了,回去吃自己吧。
可正因为知道,心里才越加敬佩,女子又如何,这个女子让他心服口服!
年初起,每司都备了一个装定厚实的册子,学着夏含秋那般将重要的事都记了上去,有问有答,要查阅点什么也极为容易。
每朝每代都会将一些大事记下来存档,但是如这般明确详细的存档却是没有的,她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存档的意识,做起事来却半点不含糊,这也是开了个好头,不久就连男大人那边也都受了影响,将这习惯学了去,然后一直传了下去。
此时孟凝脂便抱着那本册子走了进来。
孟凝脂看起来比生产前丰腴了些许,气色看着很好,她虽然不是一出月子就回了衙门,在二月初却也就归队了,继续管着她那一摊子事。
大概因为当了母亲,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这是我和珊珊挑出来补医司缺的人,有流民也有本地姑娘妇人,您看看。”
夏含秋打开瞧了瞧,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简短的介绍,一眼就明,“怎么会有本地人愿意?”
孟凝脂笑,“谁让我们有个好王妃呢?现在哪个女人不想着像您看齐,她们何止是愿意,消息一放出去,报名的人简直算得上是踊跃,我本来只打算先招收一百人的,人太多,干脆多挑了一百,就这样还算是十里挑一的,您可以想像一下来报名的有多少。”
“看样子我做了个好榜样,这样很好,希望其他方面也能有大的进步。”
“您一定会看到的。”接过夏含秋递来的册子,孟凝脂斩钉截铁的道,看着倒像是比夏含秋更有信心。
“那就承你吉言了,这事你和珊珊决定,将具体数目报上来就行。”
“是。”
三月初四,秦国亡!
这个消息传播开来,除了会亭欢呼雀跃外,其他地方诡异的沉默了,闽国虽然在梁国攻打景泰、安厚、宣和三城时就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也在谋划怎么断他们后路,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秦国会连一个月都没有坚持下来就破城了!
要是早知如此,他们就不存那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吞了秦国,怎会让段梓易捡了个大便宜!
可现在,他们便是有那想法也迟了,梁国从一个会亭城做起点,到现在手握景泰、安厚、宣和、隆久、八景、乐业、保升、九河以及兰石九城,再加上整个秦国,论实力已经足可和闽国吴国一战!
相比起来吴国还要好一点,闽国却不那么好受,梁国拿下的这九城几乎都是从他们手里夺去的,并且牢牢镶在他们的疆图里,让他们顾头时不能顾尾,不敢轻举妄动。
而梁国人怎一个欢欣鼓舞扬眉吐气能概括,那是恨不得大冷天的一丝不挂去外面跑上一圈来发泄心里的蓬勃劲头。
和梁国的士气旺盛相比,闽国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段柏瑜抓住机会又是一连拿下两城,让人在心里牢牢记住梁国不止有个不好惹的四王爷,还有个同样不好惹的皇子殿下!
“殿下,姐夫……”
段柏瑜的视线从沙盘上移开,看着郭念安眼神闪烁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失笑,三个人里,他是里里外外蜕变,早不可同日而语,夏德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活灵活现了一个诡字,可只有念安变化最小,不是说他没有成长,相反,他的成长也极大,在用兵一道上突飞猛进,便是他都有所不及,说他变化小,是指他的性子。
依旧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依旧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依旧信任他,也并不会因为夏德的改变而远离,他好像天生有一门本事——剥开表面看内里,所以他活得简单,不被表面所蒙蔽,也怪不得夏德护他护得跟什么一样。
此时看他这样哪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是怕皇叔太厉害盖住了他,他和皇叔生隙罢了。
将沙盘上插上一个代表兵马的图标,段柏瑜漫不经心的道:“皇叔厉害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要是不厉害当年也救不出我,他出马要是拿不下秦国才奇怪,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要是有心坐那个位子,怎么都轮不到我,他既然将我推出来,就是没那个心,我计较什么,再说……”
段柏瑜抬起头来,“我也不想让婶婶伤心,我们这一大家子,性子各有不同,本事也各有不同,我和皇叔这样的在皇室中更是天生的对头,可因为婶婶,我们都能相处得很好,因为婶婶一直想让我们平和相处,所以皇叔不会对我咄咄逼人,甚至愿意亲自教导,既然皇叔那样的性子都能做到那种程度,我为何要走那条老路,逼得自己只剩个孤家寡人?我要真成了那样,便是你们,都不会留在我身边吧,放心,我这里清楚得很。”
指了指心口,段柏瑜动作看似散漫,眼神却极为认真,郭念安知道他是说真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归根结底,他之所以会担心也是不想姐姐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