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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收回马探报,在确认了清军真的退走的之后。

孙传庭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泺口镇移师抵达济南城西。

孙传庭带领大军到来,再度在济南城中引起了波澜。

身为山东布政使的张秉文协同着山东巡按御史宋学朱,领济南城中大小官员出城相迎,道路的两侧站满了前来的迎接的士绅百姓。

甚至连德王府都派来了使者,带着用来犒军的牲畜和粮米。

若非因为碍于藩王的身份,担忧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只怕是德王都会亲自出城相迎。

朝庭的律令制度是严禁藩王及宗室参与军政之事,不过济南一战仍然有不少德王宗室冲破藩禁,加入守城的队伍。

在数百年间安逸的生活之下,纵使是有无数的人在其中沉沦,但是在危难之时,仍然有人保持着血性。

陈望也站在队列之中,在城外迎接着带领着大军到来的孙传庭。

孙传庭御下严厉,对于贪赃枉法的官绅不假辞色,但是对于能吏百姓却并不苛刻。

从陈望传去的信中,孙传庭也得知了济南城中的境况。

因此在这最后的一段路,孙传庭下了马与济南众官一路步行入城。

清军围攻济南城九个昼夜,济南城中兵微将寡,但却上下一心。

硬是以三千弱卒,十万民夫守住了清军犹如潮水一般的攻势。

官员在前将校用命,军民一心前赴后继,城中死伤者两万余众。

城中数万户的人家,如今家家戴孝,户户披麻,一眼望去满城的素缟。

孙传庭举步走在济南城的道路之上,迎着一道道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一片片跪倒在地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般,难以言喻。

他突然就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明白了很多的东西。

在泺口镇,那历历在目的惨状,让他明白了卢象升的坚持。

而在这一刻,孙传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卢象升明知事难为之,却仍然选择孤军深入。

杨嗣昌高居于庙堂之上,对于他来说一城一地的百姓,一营一部的军兵,都只不过是一张张冰冷无情的白字黑字。

但是卢象升不是杨嗣昌,他自始自终都站在泥泞的土地之上,跟着他所爱护的百姓站在一起。

卢象升在宣大,在北直隶,眼睁睁的看着惨状发生在一起。

或许卢象升心中也曾经有过犹豫,或许卢象升心中也曾经有过迟疑。

胜率渺茫,是否真的应该暂时避开锋芒,保存实力。

但身为边臣,身为督抚,肩负着守境安民之则,却无力阻止东虏的肆虐和破坏。

眼见着一个个昔日繁华的城池化为废墟,眼见着无数的百姓惨死,横尸于荒野丘墟之上,这让卢象升如何能够泰然处之,安坐于营垒之中?

诚如卢象升所言:

国家危难,安能置身事外?

百姓受苦,安能坐视不理?

……

杨嗣昌的筹谋,卢象升何尝不知。

若是卢象升愿意低下头颅,遵从杨嗣昌的安排,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卢象升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会愿意屈下自己的头颅,坐视国家的危难,放任百姓受苦受难。

天子的猜疑,同僚的攻讦,朝堂的污蔑,最终逼迫着卢象升走到了绝路。

在进往贾庄的那一刻,卢象升其实就已经预知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预见了自己的败亡,预见了自己的结果。

但是卢象升还是义无反顾带领着仅剩的军兵,进往了巨鹿的贾庄。

在南宫的郊野,三郡的父老冒着风雪,背着口袋,拎着布袋,身穿着单衣,骨瘦嶙峋却还是将家中仅存的粮食送来。

在危难之时,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军兵,仍然愿意追随着他。

他不能对不起他们……

……

济南城中血气弥漫,呼吸之间尽是鲜血腥臭味。

孙传庭行走在街道之上,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走去,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更为沉重一分。

走到最后只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石一般承重。

无数杂乱的念头在孙传庭的脑海之中萦绕。

孙传庭在想一件事,如果他没有领兵及时赶到,如果他没有能够驱走清军,等到济南城破的时候,城中这数十万百姓的命运将会如何。

孙传庭通过了瓮城之后,改变了原定的计划,没有继续深入城中,而是顺着马道,在济南众官不解的眼神之中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孙传庭没有让济南的众官跟随,而是让其各回官署,借口说清军北上,不久他也要率兵离去,追逐清军,但是眼下粮草牲畜不足,请求调拨一些军资粮草。

济南众官自然是没有拒绝孙传庭的请求,济南城中粮米充足并不缺乏。

孙传庭领军到来解围,入城的军兵纪律严明,毫无扰民之举,他们也都在看在眼中。

其实很多的时候,真的不能全怪一些守城的官员不放军兵入城,以致于军兵寒心。

因为这个时节,很多军队军纪败坏,入城之后造成的灾祸甚至不比流寇祸乱的要轻。

害群之马的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它惊人的破坏力,能够将彼此之间的信任快速摧垮。

一个正直能干的人进入一个混乱的群体可能会被吞没,而一个无德无才者能很快将一个高效的人群变成一盘散沙。

一支军纪败坏的军队,造成的影响和破坏,足以使得所有所有的军队不被其他人所信任。

济南的众官被屏退,但是陈望并不在被屏退的众人之列,他也跟着孙传庭一起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祖宽、贺人龙两人跟着孙传庭一起入城,曹文诏和曹变蛟并不在其中。

大军并没有入城,暂时驻扎在济南的西郊,自然是要留下一名将领坐镇中军,曹文诏现在留守军中统筹各项事务。

曹变蛟则是领着轻骑在外,尾随着北撤的清军,监察清军主力的动向。

清军主力北上,他们自然是不可能长留济南,只等补充些许的粮食就要立刻转道北上进往德州。

陈望和两人一起跟着孙传庭登上了济南的西城。

到了西城上后,孙传庭也没有让他们再跟随,不知道为什么,只带了两名亲从便登上了因为战火已经有些残破了的城楼。

剩余一众跟随着孙传庭登上西城的亲卫还有将校,都被留在了城楼之下,这也给了几人说话的时间。

“这几仗打的真是叫人痛快!”

贺人龙一双虎目泛着凶光,连番的胜仗让其颇为意气风发。

“正好也叫某些边镇的军将,见识一下我秦军本领。”

贺人龙的目光微斜看向一旁的祖宽,冷哼了一声。

贺人龙性格直来直去,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向来不喜欢遮掩什么。

不过贺人龙也并非纯粹的莽夫,他也清楚面对有些人的时候,有些不能说。

比如在面对着洪承畴和孙传庭的时候,他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

但是祖宽并不再那些人之列。

祖宽和他一样都是营将,但他是陕西三边重镇的总兵,而祖宽只不过是关宁的一个副总兵。

副总兵和总兵之间职衔只低一级,但是无论是权柄还是地位都是天差地别。

像陈望这也以副总兵的职衔统领一镇的少之又少,也就是新建的营镇和小规模的营镇才是副总兵作为主官。

祖宽神色冷冽,眼眸深处有精芒闪动。

贺人龙执尚方剑,居高临下喝问他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对于贺人龙的挑衅,祖宽并没有回应。

陈望的目光从祖宽的脸上一扫而过,两人之间为什么会起争执陈望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仅仅是因为泺口镇一战,祖宽心怀退意,更多是辽镇和其他军镇之间的积怨。

多年以来,辽镇拿着最多的银饷,养着最多的兵丁,却一直徒劳无功。

而其余边镇就像是小娘养的孩子,别说什么武备了,就是军饷都难以发齐。

辽镇的军兵大多披甲,披甲率高的可怕,编制内的正兵几乎人人披甲。

而陕西三边的营兵,发下来的甲胄基本都要比辽镇用的低一个等级,披甲率也并不高,一般来说只有队一级军官能穿戴完整的布面甲,普通的军卒大半是各式的甲胄混搭,甚至干脆没有甲胄可戴。

“捷报通传京师,陛下绝不会忘记我等兵将奋战之功。”

陈望双手抱拳,开口道。

“不过各镇的营兵也都在出力,贾庄一战,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军兵随卢督臣奋勇作战。”

贺人龙可以不顾及祖宽的脸面,但是陈望不能不顾及。

贺人龙是总兵,他只是副总兵。

陈望知晓自己的根基尚浅,自然要和辽东的军将打好关系。

而且他也是辽人,这个时代的人极重乡土之情,不重乡土之情的人会被人打上不好的标签,所以于情于理陈望都要为祖宽申辩一二。

“关宁两镇的军兵一路以来,连阻东虏,京师郊野与东虏大战数阵。”

陈望微微抬头,目光越过贺人龙,看向远处,轻叹了一声。

“贺总兵,祖总兵两人久为营将应该都知道,很多事情并非是我等营将可以做主。”

“我等营将遇到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力战无功的事情反而遭受苛责的事情再不过稀疏平常。”

陈望向着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

他没有顺着贺人龙的话语接着说下去,因为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去接。

不过矛盾可以转移,各镇的矛盾可以转移成文武对立,内外对立的矛盾。

陈望说的很隐晦,不过贺人龙和祖宽两人自然都明白陈望的意思。

关宁军畏惧不前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高起潜太过于胆怯,坐视清军围攻贾庄,却不战而逃。

而之所以畏敌退切,心怀保存实力的原因也是因为赏罚不公。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朝廷是非不明的时候太多太多,苦战无功损兵折将,还要被治罪。

但是避敌不战,只要兵马不失,实力未损,朝廷却不会轻易惩戒斥责……

有时候,真怪不得很多军将都怀抱着保存实力的念头。

贺人龙这个时候也回过了些许的神来,他察觉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妥,不应该在陈望的面前的说出来,他忘记了陈望也是辽人。

陈望在汉中镇任副总兵,麾下的兵丁多是陕西人,又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曹文诏是大同人,就在山西,山陕一家,秦晋相好,自然是一家人。

久而久之,贺人龙下意识的便将陈望完全当成了陕西人来对待。

眼下陈望没有附和他的话语接下去,也让贺人龙想起了陈望好像是辽人。

贺人龙眼神微黯,陈望的话也让他想起了往昔战败之时遭遇的苛责。

“陈老弟说的是……我等营镇……”

贺人龙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周遭侍立的一众甲兵,终究是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

所有的话语在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而站在贺人龙身旁的一脸冷漠的祖宽,此时神情也有些动容。

陈望话中的隐喻说中了他的心声。

祖宽抬头看了一眼陈望,眼眸之中的厉色退却了很多。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双手轻轻一抱拳,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陈望同样也抱拳回了一礼。

祖宽和贺人龙两人之间的坚冰也随之融化了不少,气氛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沉闷。

陈望正待继续说话,但是一阵从上至下的脚步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语。

“陈总兵,督师有请。”

陈望神色疑惑,向着祖宽和贺人龙看了一眼,从两人的眼神之中,他并没有找到答案。

“烦请带路。”

陈望没有多拖延,向着祖宽和贺人龙两人拱了拱手,而后对着那下来传话的亲从说道。

“陈总兵,请。”

那亲从淡淡一伸手,而后站在前面又往城楼上走去。

陈望跟在那亲从的身后,顺着楼梯登上了城楼。

城楼的顶层,穿戴着一身绯色文官袍服的孙传庭此时站在栏杆之前,背对着楼梯的方向,负手而立看着远方。

“末将陈望,叩见督抚。”

陈望上前了一步,恭敬的行了一礼。

孙传庭听到声音,也同时转过了身来,而后轻轻的招了招手。

陈望神色微动,顺着孙传庭的手势走到了近前。

站在孙传庭的旁侧,陈望也从孙传庭的口中得知了孙传庭召他前来的原因。

就在昨日,孙传庭在军营之中接到诏书,诏书任命他为保定总督,总督保定、山东、河南三省军务。

与此同时,洪承畴也被调任为了蓟辽的总督,统领辽东事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奔腾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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