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临近,夜灵犀愈发爱发呆,有时候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在窗边一站就是一上午,视线总是看着大门口,宫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却没有她想见的身影,周围忙忙碌碌,而她像个无关的闲人一样,静等着树叶一片一片变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喜服送来这天,那抹鲜艳的红色勾起她上一世的记忆,她想起了赵策,心里这才觉得奇怪,心想他这回怎么这么平静,莫不是移情别恋了,她胡乱猜测,任由禾禾和铃铛给她换上喜服,珠儿和秋姑姑仔细审视一番,觉得袖口和领子还要再改改,禾禾和铃铛再给她换下喜服,秋姑姑将喜服送回绣坊,亲自跟绣娘交代怎样改。
又过了一日,喜服再次送来,大婚戴的凤冠也送来了。
这次禾禾和铃铛给她穿上喜服戴上凤冠后,秋姑姑和珠儿都满意了。
又过了两日,慕容泽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风尘仆仆地赶回都城,街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一些人之前听说过这位新镇北王腿脚不便,整日坐在轮椅上,今日见他骑在马上,没有半点腿脚不便的样子,都觉得惊奇。
因大婚前新人不能见面,慕容泽不住在宫里的琉璃园,在宫外的驿馆下榻。
惊蛰来给长信宫报了个信,铃铛依旧不给他好脸色,惊蛰也不在意,报完信就走了。
铃铛将慕容泽来了的消息又禀报给夜灵犀,她也没问什么,神色淡淡的,眸中隐隐含着一点光,时而亮一点时而暗一点,如同一丝微弱而自私的希望,时而理智占上风,时而又被感情上的冲动搅乱。
她摩挲了无数遍手腕上戴的玉镯,一日复一日地站在窗边看着大门口,怀揣着私心希望他会出现,又害怕相见,她没有私奔的勇气,没有抛下一切的决心,见了面,她多半要拿锋利的语言将他伤得片甲不留,如此,还不如不见。
可她还是要见到他是鲜活的,还是要和他断个清楚,分个明白,不清不楚拖拖拉拉,既成了别人心里的一根刺也困住了自己,她瞧不上这样的人,更瞧不上这样的自己。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坚定自己的决心,又一遍又一遍地以私心推倒它,随着时间一步一步逼近,她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焦躁和惶恐当中,想对人撒气发泄一通,想装病,想逃避,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太阳还是准时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她还是要睁开眼睛面对一切。
在德公公的陪同下,她先去拜别她父皇,再去拜别皇后,再去拜别兰妃。
听着她母妃的嘱咐,她终究没忍住,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出来,见她母妃也跟着落泪,她使劲把眼泪憋回去,想说些高兴的事让她母妃开心些,但脑子里搜刮一番,却什么也想不到,只能安慰她母妃,说再有三个月就过年了,年后她也会跟着来都城,到时候她定要多住些日子,兰妃听后也稍宽慰了些,眼泪也止住了。
晚上,她把禾禾和铃铛叫到跟前,问两人想不想出宫,若是想,她明日去向皇后讨个恩典,明日是她的好日子,就算是她父皇也会给她个面子。
铃铛坚决要陪夜灵犀去北境,否则就绝食明志。禾禾也不走,眼圈也红了。夜灵犀也不勉强两人,保证只要有她在,绝不会让两人在北境受委屈。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夜灵犀听见是小安子的声音,像是在劝人,她听见一个宴字,立刻起身往外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加速流动,心跳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双脚好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不听使唤。
及至跑出门,看见那个日夜牵挂的身影,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滚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禾禾和铃铛大吃一惊,又不好过去说什么,在旁边的小安子劝道,“公主,还是先进屋说话吧,免得有人进来瞧见了。”说完又招呼禾禾和铃铛一块去门口守着,别让外人进来。
“宴哥哥,”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寒星般冷冽的眸子,宛若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后面的话冻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那双寒眸之下极力克制着怒气,然而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丝肌肉都绷得冰冷,她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胸口憋闷得厉害,憋得身体微微颤动,像是要晕过去一样,但她憋着一口气撑着,决不能晕过去,决不能让自己这般懦弱。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一刻钟,一瞬间还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听见他冰凉的声音从头顶降下,宛若千斤巨石压在头上,让她连抬一抬脖子都做不到。
“是我不够好,比不上他吗?”
她想摇头,但理智告诉自己必须狠下心来,要说清楚,要断明白。
她伸手抓住他坚硬冰冷的手腕,硬拽着他往前走,进屋后,他像个冰冷而固执的木偶一般站着,眸中只剩一片灰暗的沉寂,她转身去关门打算把话说清楚,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被一双冰凉坚硬的手臂从身后拥住。
他将她抱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他低下头,轻抵在她耳边,声音冰凉却温柔,“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别嫁给他好不好。”他放下自尊的哀求犹如一颗颗钢钉穿透她的心脏,疼得每根头发丝每个毛细孔都跟着疼,她真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他,说不嫁了,可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只因她是大徽的公主,肩上担负的绝不会是儿女私情,所以她只能狠下心,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次痛过,将伤疤剜干净后才能再长新肉。
“宴哥哥回来便好,”她极力维持平静的语气,“不过若是能早回来一两天,我还能请客吃饭当作饯别,只能等下次回来再请客了。”他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紧盯着那双眼睛,声音低沉得犹如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当中,“你真的要嫁他?”
她强迫自己点了一下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之前我说过,若是父皇赐婚,我是不会抗婚的。”他张了张嘴,不知该怎样反驳她,那双眼睛是那样固执、决然,能毫不犹豫地斩断过往一切,他忽然想到有人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在她心里,他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
他颓然地垂下视线,苦笑了一下,慢慢放开了她的肩膀,嘲讽般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他拱手赔礼道,“是我打扰公主了。”他转过身,没有停留,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停留,就像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可笑的跳梁小丑,收回所有真心,毫不留恋地离开。
等那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终于支撑不住,就像一口气突然散了,身子往下一滑,瘫坐在地上,两颗眼珠浸泡在冰凉的泪中,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