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时,蜕衣俱乐部。
沃森还惦记着白日所遇好心人的提醒,特意与福尔摩斯提前出发。
熟料来到蜕衣俱乐部附近街道时,竟罕见地在伦敦城里遇上塞车大拥堵。
等他们来到蜕衣俱乐部所在街道时,门口早已排起长长的队伍,宾客身份颇为复杂,既有衣冠楚楚的英伦绅士,也有光鲜亮丽的窈窕淑女,还有普普通通的职场员工,还有卖力气活的码头工人……
这些不同阶层的人士,竟都如此融洽地同在一起整齐排队等候。
让目睹到这一幕的沃森都不禁疑惑,这蜕衣俱乐部到底有什么魅力?
维克多驾驶马车正正经过蜕衣俱乐部大门时,沃森见队伍排得如此长龙,心想今晚怕会是要白来一趟咯。
但他也不甘心就此错过,探头望向敞开的红木大门,盘算着哪怕不能入内,起码也要一睹其内部结构,这才算是没白跑一趟。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密集的各色人群,绕过腰间鼓胀的健壮门卫,通过敞开的门户……却只能望见深邃的黑暗,仿佛这道大门并非进入歌舞升平夜总会的通道,而是通向庞然巨兽的无底胃道。
维克多刚找到空隙的位置停车,还未等他们走下车,在路灯照耀不到的阴影处突地走出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绅士,他个子高挑身材细瘦,衣衫单薄似是完全不受秋夜寒风的侵蚀,腰杆挺拔得像是高傲的孔雀。
他似乎是希腊人,皮肤略带黧黑,微卷的黑发梳理得服服帖帖,双眸泛着如地中海般湛蓝的颜色,眉眼间分辨不出其年龄具体是青年还是中年,既有青年男性的朝气,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希腊男子单掌贴胸微微躬身,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姿态却透着难以模仿的优雅。
“请问是福尔摩斯小姐吗?”
女侦探微微颔首,“阁下是?”
“在下是蜕衣俱乐部的经理阿格狄斯提斯,您所预订的位席已准备就绪,还请两位跟我走。”
女侦探与自己的助手相视一眼。
福尔摩斯:“什么情况,你白天拿我父亲的名号扯大旗了?”
沃森:“我冤枉啊!没经过你允许,我哪敢搬出令尊的名号啊。”
福尔摩斯狐疑地撇了自家助手一眼,清了清嗓子端起贵族礼仪的架子,“前边带路吧。”
二人跟在阿格狄斯提斯身后,在排队群众羡慕的目光中迈入如血盆大口的门扉,走进一条漆黑幽深的笔直长廊,长廊尽头是遮掩室外视线的巨大屏风。
沃森这时才发现自己先前判断错误,原来这门后并非是纯粹的至暗。
头顶天花板洒下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淡淡灯光,顶灯样式似乎是特别设计过,灯身隐藏在天花板之上,光遭遇幕布的切割和削弱,黯淡犹如透过层层阻碍方可抵达长廊。
顾客穿过此廊,便会不自觉生出一种在黑夜中沿着微弱月光摸索前行的神秘感和期待感。
这倒是让沃森有些惊讶,这种巧妙的设计感已与后世的夜店相差无几,放在当下可谓是跨时代的发明。
他同时也觉得这淡淡银光颇为熟悉,似乎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难道是后世夜店的同款?
直到穿过走廊他才潘然醒悟,这一缕缕零碎的光辉,岂不就与漫宿林地中那穿透婆娑树影的清冷月华一无二致!
蜕衣俱乐部在沃森心中的印象,也与神秘界的联系愈发加深。
待他们绕过钢铁浇灌的如茂密树丛般的屏风,才正式踏入这个秘密夜总会的内部。
出乎沃森意料之外的是,实际的蜕衣俱乐部与小卡片上那诱惑性的画面大相径庭,并非艳情喧闹的脱衣舞蹈场所,更像是安静舒适的清吧。
只见场内亮起微弱但不至于昏暗的光辉,零零散散布置着相隔较远的卡座,让顾客的隐私得以不受邻客窥视。
调酒吧台安置在墙角的阴影中,一名年轻俊朗的小伙正在默默忙碌着,往来的侍应也是如这般清秀的年轻人。
在众座席的正前方,是一处宽敞的舞台,此刻垂下猩红如血的帷幕,看来表演尚未开始。
阿格狄斯提斯将他们带到一处位于偏僻墙角的位置,从这里正好可以一览场内全况。
“这里便是为两位预留的座席,请问两位喝点什么?”
沃森随口回道:“啤酒。”
“那我也啤酒。”
二人都没有忘记此行的初衷是为了调查哈里斯失踪案件的线索,必须得保持头脑清醒,不宜摄入过多酒精,至于为什么还要点啤酒……这在大不列颠甚至都算不上酒水,不过是日常的饮料,与清水地位无异。
阿格狄斯提斯浅笑着微微躬身,“那我就暂且退下了,两位好好享受演出。”
“等等!”沃森伸手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俱乐部经理。
他心知肚明,自己白日来时绝无预约,甚至还吃了个闭门羹,为何此刻对方却说他们早有预订?
俱乐部经理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食指搭在嘴唇上作嘘声状,轻声说道:“我知两位心中定有疑惑,但还请先观看演出完毕,之后我会再来解答。”
说完,阿格狄斯提斯正如他来时那般迅速地融入阴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鬼魅。
待对方一离开,女侦探迫切地问道:
“当真不是你预约的座位?”
沃森缓缓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家俱乐部,白天来的时候更是吃了个闭门羹,而且预约座位这种明显是会员贵宾才有的权力哪轮得上我呀。”
福尔摩斯眉头微皱,“如此看来,这家俱乐部的确有些古怪,或许还真与我那表兄的失踪有所关联。”
沃森饮下一口刚由侍应送来的啤酒,“确实古怪,但照这经理所言,咱们也只能等演出结束以后再行询问了。”
嘭——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舞台红帷幕缓缓拉开,内里传来澎湃如雷击的击鼓声,鼓点紧密如躁动的心在搏动。
击鼓者正是那俱乐部经理——阿格狄斯提斯先生。
鼓声如起征的号角,众乐手纷纷响应,演奏出激昂如狂暴雷雨的交响。
而此时帷幕完全掀开,只见场上立着数名婀娜多姿的靓丽舞者,她们皆是身着缕空且单薄的衣料,暴露出姣好曼妙的身材,奶白色的肌肤在舞台灯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她们姿态各异,或是合什而立似冥想,或是双臂张扬似展翅,或是抱拳含胸似忏悔,或是弯腰屈膝似劳作,或支臂撑首似卧睡……就连其神色也是各有差异,或悲悯,或欢喜,或苦痛,或辛劳,或癫狂……
却是通通静止不动,如同栩栩如生的雕塑。
嘭,嘭嘭嘭——
随着阿格狄斯提斯的鼓动暴烈震响,舞者们褪下静止,欢然起舞,顾盼生辉。
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一名身材娇小的舞者,她的舞蹈动作左顾右盼似在寻觅,那双碧蓝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灵动劲,神色狡黠瞄来瞄去,倒显得古灵精怪。
当她的目光扫视到角落的偏僻座席时,沃森与之目光恰好相接之时,他忽而心跳加速如野马狂奔,肌肉颤动如遭雷击。
时间似乎静滞,空间似乎停动,沃森眼中只剩下那名巧笑盼兮的女舞者,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的电流在他心头震颤。
但这绝非是情欲的萌芽,而是某种奇妙的若同类血脉相连相通的感觉……
沃森于心底喃喃道:
“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