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夜的梦行,沃森魂躯中与进入漫宿息息相关的燃料彻底消耗殆尽,他暂时失去了进出漫宿的钥匙。
接下来的数日,他就在安心地养伤,小斯坦福时不时会给他带来报纸与书籍,让他即便身在病房也不至于与外界断绝联系,福尔摩斯也会为他捎来些许或与密传界案件有所关联的警务报事——诸如《警事新闻》《知名罪案》《警务预算》等不入流的小报纸。
但也正是这一类只在底层人士之间传播的充斥着不可信夸张内容标题的猎奇报刊,反倒能够躲过防剿局的舆论把控,描绘出最真实的伦敦。
那隐藏在浓黑工业废气下的充斥着黑暗、血腥和暴力的伦敦。
沃森随手翻阅到一篇名为《现实鉴定》的连载文章栏目,文章的作者虽然匿名,但从作者那些推崇‘通过建立精确体系化的观察手段,可以推断出整条逻辑链的具体情况’‘通过观察推理出路人的过往经历与职业’等一系列的言论,他几乎可以断定该篇文章的作者便是夏洛特·福尔摩斯!
虽然这些知识他早已在后世进行过更加系统化的学习,但此刻沃森也像是原着的华生一样,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
透过女侦探因匿名而得以释放真情实意的文字,他似乎也能藉此洞悉对方的内心,正如对方最近一篇文章里提到‘怀疑和好奇是推理的基础,但任何一位侦探都不应该肆意地放纵内心的猜疑,那将会导致友情的破裂,对生活造成难以挽回影响。’
沃森看到这一段文字,就知道自己面对威廉时的舍命相救行为总算是取得了成效,他倒也不需要女侦探为此感动得以身相许——那不过只是小说里文人对艳遇的意淫。
他只希望能够通过此事在道德的层面拖累夏洛特·福尔摩斯的疑心,使得她不再将无处安放的查案欲望落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接下来的那些计划也将畅行无阻!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阅读,沃森的内心油然生起一个极有意思的想法,“不如我也效仿原着中的华生,将夏洛特·福尔摩斯的探案过程编写成小说发表?”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只要设法将福尔摩斯在案件调查的作用进一步夸大,然后削弱减少自己的戏份,以一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助手形象来衬托女侦探推理之精准……届时哪怕是防剿局关注到这一系列的文章,也只会认为案件的调查完全是福尔摩斯的功劳,从而忽略他这默默无闻的小助手!
反正现在医院养伤的过程也极为无聊,他干脆唤护士取来钢笔和纸墨开始写作,由于劳里斯顿花园街3号的案件至今不了了之,他是直接从闪刃教团的事件开始描写。
为了能确保文章顺利在世面流通,沃森特地将其中关于密传等超自然现象的情节删除替换。
将侍奉刃之司辰的闪刃教团改成处心积虑在伦敦掀起军事暴动的秘密犯罪集团。
将死于自己之手的埃尔森改成是迷途知返打算向当局举报集团犯罪证据而惨遭凶残灭口。
而女侦探夏洛特·福尔摩斯则是从这一线索开始调查,带着累赘似的助手一路追踪侦查,最后更是设下埋伏引得犯罪集团首脑现身,与训练有素的苏格兰场警员配合将这支恐怖的犯罪集团剿灭,其中文字主要集中于描写女侦探的观察推理过程,突显其智慧与机警。
沃森花费了不少笔墨来着重描绘女侦探最后单枪匹马拦下犯罪集团首脑威廉·麦康纳逃跑的场面,夏洛特的飒爽英姿堪比是希腊神话中的女武神雅典娜再生!
“写得好啊沃森!”
小斯坦福阅读完这一篇文章,也不禁啪地一拍大腿叫好道,“没想到沃森你在文学创作上也有如此出色的天赋,这篇《震惊!又一起堪比国会爆炸的暴乱案件被扼杀在摇篮中!》的文章,不仅仅是标题起得别出新颖引人入胜,情节也是跌宕起伏,时刻都在牵动着读者的心弦,忍不住一口气追读下去!”
“过去我虽然也知道夏洛特的探案推理能力十分出色,可看了你这篇文章,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小斯坦福苦笑着说道:“照你这文章里的描写,看来我平常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恐怕在夏洛特面前都是一目了然,根本瞒不过她。”
“但是我不明白一点,沃森你为什么在文章中将自己描写得这么……这么不起眼?就像是在光芒万丈的夏洛特旁的小小阴影?”
小斯坦福本来想说沃森你为什么将自己描写得如此卑微和平凡,但思忖着还是换了一个词语。
“有吗?但这个案件的过程确实主要是夏洛特小姐在出力,我只不过是从旁辅助起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劳。”沃森在写作过程中已经考虑到若是将自己描写得太过蠢钝,或许会起到掩盖身份的反作用效果,已然有意识地给自己补充多一些无关紧要的戏份,看来这效果还是不够明显。
小斯坦福其实不忍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在文章中被描绘得如此弱小,但转瞬间他又醒悟过来……看来沃森是有意识地淡化自己的作用,以此来衬托出夏洛特的推理才能,他果然是一个高尚且谦卑的人!
“倒也不是,这可能是我先入为主了,在我的认知里沃森你绝不可能是文章中那副无名小卒的模样,但如果是其他的大众读者应该不会如此认为。”
沃森沉吟着点头,看来自己还是得再修改一下,这篇文章肯定会进入女侦探眼中,可不能让对方从文中看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不,我倒是认为伱的意见十分中肯,我明天再修改一下,到时候还得麻烦利兰你帮忙投递去报刊社。”
小斯坦福摆摆手,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件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我们斯坦福家就开设有刊登这类文章的报社,以你这篇文章的质量,都不需要我发话,也肯定能登上显眼的位置!”
话虽如此,由于给好友介绍了这么个危险的工作,小斯坦福内心是残留着一丝愧疚想要弥补的,他暗下决定一定要将沃森的这篇文章刊登在自家报刊的首页位置!除非……当天城里发生诸如大型工厂爆炸或名人意外逝世等重要事件!
然而完成第一篇文章以后,沃森残留在脑海中的启之影响也随着试验消耗和自然流逝而完全消散。他又陷入到无聊的日常,只能依靠啃食书中的知识来填满无事可做的空虚。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意志力足以压制下蛾与刃与杯对心性的影响,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段悠闲舒适的时光并未让他感到安逸和愉快,反倒是感到某种枷锁和束缚加身。
他就像是被塞进精神病人的约束衣中,精神和肉体都似受到牢牢捆紧,无形的枷锁深深勒住血肉,这反倒刺激起他本能的挣扎和斗争,以往深埋心底起码也要数月才会爆发的嗜杀欲望,这才不到一个星期便已隐隐约约要冲溃理智的长堤。
他一刻也不停地想要逃离安全温馨的医院,离开莺声燕语的场所,投身到伦敦阴暗潮湿滋生暴力的巷道,用污浊的罪恶之血填满异质的饥渴。
每当女护士弯下腰肢递餐时,那道修长白皙的脖颈靠近自己时,沃森几乎就要忍不住握住银制餐刀,倾斜着向上挥斩,划破那娇嫩的皮肤,斩断那脆弱的动脉,任由香醇鲜甜的血液飙射出优美的线条,溅落在自己的脸庞。
但他的理智在提醒着自己,如同警钟不断地敲响。
“冷静!冷静啊沃森!!!”
“难道你将养父的教诲都遗忘了吗?!”
“难道面前这女孩难道触发了禁条吗?!”
“难道你想要沦为沉浸于欲望的野兽吗?!!!”
坚韧如钢铁的意志终是以惨胜的代价赢过密传的欲望,沃森勉强压制下内心的饥渴和躁动,只是这便分担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再看书籍也难以沉浸心神,只感觉书中内容是如此地枯燥和乏味,是如此地令人作呕。
直到入院后的第七日,他感受到魂躯特质的恢复,迫不及待地又一次地梦行入漫宿,他如癫狂的走兽穿过混沌所经之路,跃入漫无边际的林地,呼吸着那亘古不散的原始气息,感受着狂野的氛围,某种醒时世界不存在的事物在魂躯中流动。
他抛却下束缚的衣物,肆无忌惮地咆哮和嘶吼,惊跑大片的奇型鼹鼠,引得枝叶簌簌似鼓掌,招来数只斑纹蛾子高歌围舞,他的吼声反而是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振翅音浪中。
欢快歌舞的蛾子引导着他前去与另一群同族汇合。
在恢复温柔的清冷月光下,沃森见到了那道于林地间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对方也同样抛却了服饰与廉耻心,任由稠密如乳白牛奶的月华流淌在凝脂般的肌肤,她的肌肤比天上弧月还要闪耀,比色如肉髓的根茎还要嫣红。
那是早在语言与绘画诞生之前便已存在的艺术,是原始时代的人类先民向神明奉献的演出,是最初最早最先最古老的祭祀仪式。
那位舞者,也是一位称不上熟人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