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呼出一口白气。他可以感受到热气变冷逐渐覆盖住自己面甲下眉毛和胡子凝成冰霜。西波尔平原一直非常寒冷,尤其是没有太阳的夜晚。
“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在夜晚行军。”他想。然而此时,他正是那位傻子,要带领麾下一半的兵力在下着小雪的北风里急行。
当马车上的座钟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五千余名胸甲骑兵沿着阿法那西山脉推进。
如果巴图尔有选择,他更希望进攻的时间是白天,这样他可以通过日头根据经验来大略地掌握时间。
可现在是夜晚,他就只有依靠随军马车上那足有半人高,必须用四匹马才能驼动的古怪器械来辩明时间。器械本身并不复杂,透明圆面上,十二个刻度,分时针、分针和秒针,此刻秒针正发出极其低微的咖嚓声。
“你的中军大帐在哪,这座钟就搬去哪。”这是龙神叶卡捷林娜的原话,“就计时而言,它比你的直觉靠谱,也比沙漏靠谱。”
呼呼的寒风中,五千骑兵排开一字长蛇,巫术加持过的晶灯悬挂在独角兽右侧。星光昏暗,骑士们凭借着前人清幽的晶灯光芒不至于跟丢。
他也是第一次被要求执行夜间作战。在此之前,他所学到的战斗模式都是战争双方彼此下战书,然后在约定的地点在白天正面对撞。
“夜间偷袭不符合骑士信条。”巴图尔曾试图改变龙神的作战计划。
乔依蓝反问:“我们已经给联军下过战书了,至于具体时间,你能保证跑出二百多里后,具体的时间段吗?”
巴图尔哑然。
“所以,我们没有背弃信条啊,我们只是选择了走夜路而已。”乔依蓝总结。
“你的目标就是在天亮前赶到荒岗镇,路上遇到任何阻拦,击溃就可以,不要停留,一路向前,向前。”
回想到龙神给予的第一阶段命令,巴图尔只觉得透着古怪,不过作为虔诚的圣殿骑士,冰封骑士团的高阶军官,既然是神谕,那么严格执行就好了。虽然他更乐意穿着板甲,带领军队如同利剑一样插入敌阵,而不是换了蛇鳞镜甲,搞什么钳形攻势绕圈子。
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部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其实想想也是,在此之前历史上从没有夜间作战的先例,就算安排些游哨也是做做样子,何况这样寒冷的夜晚,有谁舍得放弃温暖的被窝呢?
正当巴图尔以为整个晚上都要在平淡的赶路中度过时,前方探马来报,说是发现了处法拉希尔人的营地。
绝影关隘是格良兹努哈城右侧后方的一处小型关隘,主要是防备敌人截断后路而设,但也仅仅是容纳百多人的警戒性质的关隘。此时盘踞在关隘内外的法拉希尔人却有数千之众。
“绕道吗?”部下将领问。
白天寒羽禁卫侦查的时候,还没有这支部队存在。
“不,我们碾过去就好。”巴图尔打开面甲摸了摸鼻子,甩下黏在胡须下巴上的碎冰碴。
自从亚尔曼被杀以后,剩下的法拉希尔军队就被其他两国裹挟着进行各类辅助行动。这支三千人的部队本来应该大部分同格良兹努哈城内的守军在一起,但是由于受到排挤,被迫在野外扎营的同时,还承担了运输辎重的任务。为了应对可能的骑兵袭击,统帅部还调拨了一批木墙车给他们。只是此刻,这些车子根本没有展开。
埃文斯带领共帐小队里的七个人负责守夜。他拧开皮囊的盖子,灌了两口酒,给自己解乏。不光是他,所有身处冰天雪地间的士兵带的都是奥帕尔酒。酒不容易冻住是一个原因,而凉水配油腻的肉食容易导致腹泻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那群加尔提斯人真是不友好,运送粮草这样的事,居然说派就派下来了,把我们当民夫使唤。等忙过到天黑,又不给进城。”埃文斯抱怨着,“嘿,乔尔斯离火堆远点,你这个标靶太耀眼了。”
然而那个新兵没有动,只是发愣地盯着他身后看。
埃文斯转过身去,他看到了雪亮的棱刃长枪、马匹上覆盖的龙虾节铠甲、鸢形盾上闪动着金色睡莲纹章以及闪着清幽光亮的晶灯。
“居然没有点火把,这是群幽灵骑士吗?”他心想,“我并没有喝多少,这是出现幻觉了?”
零星布置的鹿岩和马拒在冲锋的骑兵潮面前没能起到太多作用,成年独角兽远比普通战马更为强壮。而简易箭楼上的零星箭支同样没构成实质阻碍,箭支只是砸在铠甲和骑兵盾上就被弹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超过半数的步兵和弓手被惊醒了,然而他们忙着披挂和寻找武器,营帐里乱糟糟的,士兵既找不到他们的军官,军官们也凑不齐麾下的部队,更不要提列阵进行有效的防御。
等到睡眼惺忪的主将班克罗夫特被亲兵拖出帐篷躲避时,巴图尔率领的骑兵部队早已经穿过了大半个营地。而等他打算下令时,骑兵群已经跑得连马尾都看不到了。
“这什么情况?”班克罗夫特脑子一片空白。
对方乘夜袭击了自己的营地,但根本不做停留,似乎只是路过?
“给菲力克斯元帅写求救信,就说我们被敌军的骑兵袭击了。”班克罗夫特对身边的勤务兵下令说。
“可是,威胁已经解除了。我们似乎没必要求援啊。”勤务兵抗辩道。
他的话音刚落,沉闷的马蹄声又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这次没了嘈杂人声,听起来仿佛滚雷碾过天空。
而在骑兵之前抵达的,是密集而致命的箭雨。所有骑兵都被乔依蓝强制要求配备射程在四百步以上的莱卡骑兵弩。
“说过多少次了,把座钟看好。”巴图尔训斥身边的卫士长道,“这可是御赐之物,怎么可以忙着冲锋就扔道边不管。”
冰封骑士团杀了个回马枪把营地又犁了一遍,在法拉希尔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虽然他们其实是捡座钟来的。这次离开时,巴图尔注意到了粮草辎重,让随军的荒系巫师们放了场大火。
这一次班克罗夫特没能躲过一劫,他双目圆睁倒在了箭雨里。随着主将的阵亡,求援信始终没有发出。联军统帅部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没能弄清楚,突然出现的骑兵从哪来,又去了何方。
同一时刻,布雷尔、艾丝美拉达、麦茜和坎曼尔带领着七千名士兵和巫师团大部分的巫师与日丹的联军主力在荒原上对峙。
“布雷尔,你应该守在维什尼亚克的。”联军统帅菲力克斯骑在高头大马上以傲慢的语气道,“不过作为名军人,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北风刮过布雷尔线条硬挺的面庞,老将军什么也没有回应,沉默如雕塑。许久,他拔出身上的佩剑刺向天空:“为了阿莫迪欧。”
战争的序幕由此拉开。
箭雨泼洒向战场对面的五个千人方阵步兵。箭支撞击在龙首精铁圆盾上叮当作响,偶有遗漏的箭支射中士兵的肩膀或小腿,但在那之前首先穿透了镶嵌在盾牌内侧皮扣边上的皮革条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方阵士兵们配合默契,以圆盾构筑成圆弧状的盾墙规避箭雨,一旦有受伤的士兵立即被拉回阵中换人补上缺口。
硬木柄长矛从盾牌露出的四角缝隙里透出来。整个方阵如同一只长满盾刺的乌龟。
“阿斯巴营冲锋!”重装骑兵军官发出战吼,他率领麾下的骑兵队如同一柄匕首扎进了步兵方阵。
马蹄纷飞,踩踏在花瓣状凸起的盾牌中央龙首浮雕上。前几列的步兵瞬间垮塌下去,液体的泼溅声,士兵的惨叫声,在重装骑兵马下响起。
“冲锋,阿斯巴,为了皇帝陛下。”骑兵军官继续大吼道,他已经明显感受到队列冲锋的速度被迟滞了下来。
“为了……”骑兵军官没能把话说完,一柄钩镰枪从斜刺里将他拖下了马,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步兵人群中。
粘稠的鲜血让马蹄打滑,而源源不断涌来的步兵则仿佛稠密的沥青把骑兵层层包裹并蚕食。虽然厚重的板甲将大多数攻击弹开,然而不断有骑兵被利刃刺进甲缝而坠马或是直接被钩状物拖走。甚至在接近步兵方队核心的位置出现了专砍马腿的地趟刀手。地趟刀雪亮而致命,每一次出击都精准地将缺少防护的马腿从马的躯干上剥离。
随着时间推移,重骑兵营已经不再是锋锐的匕首,而更像是被滚烫铁钳夹住的冰柱。
“我知道,要让你们超水平发挥是不可能的事。但至少,发挥出你们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为了,活下去。”方阵指挥官说。
他擦了把糊住脸颊的血,远处新一轮的骑兵冲锋又涌了过来。
布雷尔得到的命令是在日丹城正面发动佯攻,迷惑并迟滞联军主力。对面菲力克斯手里握有二万五千人的兵力,而他此刻带出列在雪地里的至少有二万人。哪怕是不懂军事的人,通过算数也可以得出方阵步兵们处于劣势的结论。何况这其中还有相当数量的骑兵。
前军主将大帐前千步开外,猎猎作响的红色云龙大旗下,坎曼尔以手甲擎住旗杆,神色如常地凝视战场。她的身后充当后备军的二千名大剑士分列成四个五百人方队军容整肃同样寂静无声。星光洒在他们竖立的处刑大剑上,泛起淡淡幽蓝色的光。
作为这支大剑士部队的统领,坎曼尔穿戴的印有银蝎徽记的灰烬熔岩重甲,堪比门板的巨剑和身前半人高的半月鹰翔盾完美阐释了什么叫做重骑兵和重步兵的克星。
重装大剑士是为了阻击骑兵与突入重步兵方阵而生的特殊部队,为他们准备的铠甲与巨剑足以令他们成为座人形要塞,一人与二十名普通步兵搏杀中取得胜利。
然而和他们的统领相比,用俘获的二千多匹战马从海港城市紧急驮过来的大剑士们此刻全身除了一把处刑大剑以外,几乎没有一件另外的铁质兵器。
多年的边境贸易封锁导致了铁料的极度匮乏。教廷的圣殿骑士们拥有全副武装,到了拱卫首都的国防军这里,铁质防具就剩了盾牌,而地方部队中,能人手一把武器的,都称得上精锐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