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都在呢?老太太这病不轻啊,怎么都躺着了?”薛氏进门见老太太斜躺在罗汉榻上,就施了一礼,不待老太太喊,便起了身,可把老太太闪了一闪,听她这话登时一噎,这话乍一听不是说她躺尸吗。
薛氏看着张氏半蹲身子便道,“三弟妹不必施这么大礼”虽是对着张氏说话,却看着刘氏,把刘氏差点噎死,忙起身半蹲身子施了大礼。“哎呀,两位弟妹真是实心人,咱们都是至亲妯娌,哪能施这么大礼,当不得,当不得”,边说着边快快扶了妯娌俩起身。
回身笑着对老太太道,“叔母可真是好福气,看这妯娌俩实心眼子,定是把您当了亲身母亲孝敬”。
老太太堵得心肝肺都疼了起来,身体打了个哆嗦,慌得李嬷嬷上前抚胸搓背,拿了茶盏给老太太端金丝蜜枣水喝。
“叔母”,薛氏尚未入座见了老太太这样,几步上前就要看疾,慌的老太太直摆手,水都不喝了,直呼道,“坐,坐”。
“谢叔母,您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薛氏也就退了几步落座。
刘、张二人看的瞠目结舌,这短短的片刻功夫,婆母便被薛氏虐了一个来回,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薛氏落座便拿了茶盏放到嘴边轻吹浮沫,眼里不见半分风波。
“奴来迟了,因是侯夫人坐着轿子,奴跟不上,还望老祖宗谅解几分”,莲姨娘进门就给老太太行礼解释了几句。
“快起来,和你大嫂子见礼”老太太见了莲姨娘也坐直了身子,来了精神笑眯眯道。
莲姨娘正要行礼,薛氏眉目一挑,眼里含了精光,抬手道,“叔母,可别让人乱攀亲戚,乱了伦理,让人笑话。一个姨娘不过是个奴婢,即便是良妾那也是奴,我记得贵府侯夫人不是都埋了祖坟里吗?”
老太太脸色一变,沉了脸道,“侯夫人莫不是欺我?这是要给老妇来讲规矩了?”
“叔母怎如此急躁,侄媳又没说错话,大夏律里写的明明白白,侄媳搬了理来讲,倒是您这话真叫侄媳答不上来”,薛氏笑着回道。
“老妇身子乏了,侯夫人您还有其他事体?”李嬷嬷见老太太气的都要说不出话来,只能硬着头皮搭话问道。
薛氏抬眼看了李嬷嬷一眼,直视着老太太道,“叔母这是嫌弃侄媳了?要撵我走?”
老太太差点没气的寻了西天佛祖参拜,这不废话吗?再待下去不得气死她。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却也只能强笑道,“实在身子沉了,有些乏累,这天色也晚,侯夫人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薛氏也懒得再刺挠她,便直言道,“听说青哥儿将您气的起不了身,挨了家法,贵府侯夫人王氏临终前托我照望一二,总不能负人所托,这寻上门来看看,不知道叔母行的方便?”
老太太知她多数为了此事,因着薛氏和王氏是远房表姊妹,她们一向交好,俩人合起伙来没少给自己添麻烦,如今王氏死了,总是少了些许心事。
于是拍了拍李嬷嬷的手,道“让晓娟陪你去祠堂看看,这孽孙当真是不孝不悌”。
李嬷嬷闺名便是晓娟,上前对着薛氏施礼,笑道,“请侯夫人随奴且去一看”。
“好”,薛氏回道。
脚步声传进祠堂,门扇被忽地推开,明烛几晃终归熄灭,当下有人大喊,“快掌灯,瞎了眼的贱贼,怎能让老祖宗们的长明灯灭了”,尖利的女声响起。
听得下面大喊,暑风似是被打断了回忆,轻啸几声,带了厉色,裹挟着银辉去往他处,这人世间那,真个是肮脏不堪。
黑暗里秦风也被几声大喊惊醒,左右一瞧,漆黑一片,又是闭了眼装死。
人群乱了一会,有掌灯的,有喊人的,有寻物的,不待一刻钟便听得老妈子的声音,“侯夫人,您请”。
秦风听得几声脚步靠近,突然感觉有人按了自己的肩头轻摇,听得几声颤音道,“青哥,青哥,你这怎么?快让婶娘看看”。
秦风现在还没捋清关系,自是装死到底,任凭怎么摇晃只是耷拉脑袋不做声。
“这是怎么回事?”薛氏见秦风昏迷不醒便沉声问道,“这是准着要人性命吗?拿了灯来看”。
跟在旁边的谷翠忙上几案拿了长明灯,李嬷嬷虽是知道秦浩峰被关了祠堂却料不到如今生死不知,心下不禁有些着慌,也紧跟在薛氏身旁,倒是没回应薛氏的问话。
薛氏看了眼站在身旁微躬身子的李嬷嬷,轻哼了一声,“哼,要是青哥出了事,别说我不答应,侯爷也不会答应,秦家的小郎君岂能随便折辱打杀”,话说的寒气十足。
李嬷嬷自是知道薛氏说的侯爷是安远侯,更是压低了身子,低声道,“自是如此,奴看着也是心惊难受,自会禀报了老夫人细细查处”。
随着话落谷翠拿了长明灯细细一照,薛氏止不住的“呀”了一声,便是大变颜色骂道,“这就是你们侯府的规矩?拿了嫡子当贼人吗?这是犯了天条玉法?直教人打生打死?今日是王氏三年出丧日这要是杀了她儿子给她陪葬吗?这都是些什么腌臜手段?这侯府难道净是些泼皮无赖?”
李嬷嬷随着薛氏一看,便知不好,她也知道秦浩峰被老祖宗和侯爷罚了祠堂“清心”,只知道挨了几棍,不给饭食,哪里知道屁股和大腿被打的血糊缭乱,腰上麻布衫也四裂开了,见了淤血杖痕,头上的孝布缠了脖颈上,还有勒痕,怕是死了。
李嬷嬷看了如此情景,心里直打哆嗦,慌得不行。随着薛氏一声怒喝,吓得跪倒在地急道,“侯夫人,侯夫人,奴婢实在不知啊,奴往常只在慈悲堂伺候老祖宗,奴实不知啊。”顿了顿又道,“这府中中馈都是二夫人掌管,人手调遣都是二夫人说了算,再说这也侯爷安排的”。
李嬷嬷哪里敢说这侯爷住的荣兴堂都是莲姨娘说了算,这处罚秦浩峰虽是老太太和侯爷安排的,人手却是莲姨娘派的,这三年里荣兴堂还不是被莲姨娘打造成了自己的一言堂,老太太是她的亲姨母,二夫人虽是主持中馈却也是做不得荣兴堂的主,只不过李嬷嬷不敢说。
“好,好”薛氏怒极反笑,“好个奴婢,一嘴的伶牙俐齿,我当你老了,说不得你还老当益壮巧言令色起来”。
吓得李嬷嬷只叩头不已,万不能被这事沾了身,于是泣声道,“老奴真是不知,老奴真是不知”。
薛氏怎会不知荣兴堂是莲姨娘做主,王氏曾多次向薛氏抱怨,因着老太太是莲姨娘的姨母,便是多护着莲姨娘,几次踩了王氏的脸,现如今王氏过世,这荣兴堂岂会让个庶出的二夫人管着?
薛氏也知这事应是和李嬷嬷无关,便道“老奴才,今日我不予你计较,你即可安排人将青哥抬去前院,招了太医来治,如有不协,我定和你家侯爷不罢休,撕了那老淑人的脸面”,薛氏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府邸,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外人,也只能如此。招了另一个大丫鬟禾穗让她出去找小厮去寻安远侯。
“是,是”李嬷嬷忙起身安排小厮抬了秦风往前院去,自己也赶紧着往慈善堂去了。
“夫人,这风波侯府当真是吃人吗?”谷翠将长明灯放在了观音像下想起王氏的音容笑貌,红了眼睛低声问道。
“呵”,薛氏抬眼看着壁龛里的长生牌不住冷笑,“当真笑死个祖宗”。又转眼看了眼观世音像,更是嗤笑道,“也不怕观音大士拿净瓶泼了圣水淹了这祠堂”。
大开的房门又是吹灭了牌位前的白烛,观世音下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大士的嘴角仍是微微翘起,当是要慈悲为怀。
世间万恶不慈不友,稚子丧母又丧命,深深侯府多吞良善人,祠堂里众牌位笑观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