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这话的感觉和容珩对郑雎说的有几分相似,却又略有不同。
看似利诱,实则威逼。
川宁侯府哪里有什么好下场,眼瞧着闹了个家破人亡,只是郑雎没有想到,这里边还有容锦出的一份力!
凉凉秋夜,郑雎未着寸缕额上却冷汗连连。
他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再瞧着躺在地上的一人一猫,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忙说:“微臣、微臣明白了,还请小王爷放心,微臣明日就进宫去向陛下请罪,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微臣一家老小。”
话落,又“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郑雎和川宁侯沈苍不同,他不是明确站队容珩的人,钦天监也向来不是肥差,并不太受重视,因此容珩一开始找上他并给出许诺的时候,他才乐昏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则,是想着女儿嫁得好,日后能帮衬她兄弟一二。
二则,是他觉得此事容易办成,天象一事本就神乎其神,还不是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可惜,他唯独算漏了小王爷对长乐县主的势在必得。
如今这般情形,是逼着他在睿王和小王爷之间二选一,这根本不用琢磨,是个人都得选小王爷,否则他一家性命过不了今夜。
容锦见他还算上道,便没再让南星继续:“办好此事,你儿子身中之毒,自会有人来解。”
“中毒?!”郑雎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之前曾为睿王效力,如今转而去帮小王爷,他未必肯轻信,定要寻个法子拿捏自己才行。
昏暗朦胧的视野下,郑雎都能感觉到容锦投射到他身上冷得刺骨的视线。
他忙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说:“……多、多谢王爷安排,微臣定不辱命。”
说完好半晌都没得到回应,他试探着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却见面前早已没了人影,外间空荡一片,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样子,若非他儿子和猫都躺在地上,他都要以为是自己梦游了。
身体脱力般地往旁边一歪,郑雎跌坐在地上,也顾不得凉不凉,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他不觉长长地吁了口气。
唉……几位王爷神仙打架,却害得他们这等虾兵蟹将遭了殃啊。
翌日。
京都又出传言。
钦天监监正郑雎言称自己之前合小王爷与长乐县主的八字有误,是他记错了日子,昨儿重新算了一次,发现二人乃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为此,他无颜忝居高位,自请辞官谢罪。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给他扣个欺君之罪也使得,但若是往小了说呢,小惩大诫便足够。
容锦少见地在朝堂上开口为人求情,说是他和慕云卿婚事在即,大喜的日子不易生事,容澈为了卖他人情自然也顺着他说,于是梁帝便允了郑雎辞官之请,未再过多问责。
郑雎举家离京那日,亲自去了一趟康王府,登门拜见容锦,对外声称是为答谢那日容锦于大殿之上为他求情,可实际上却不然,他是另有打算。
他这次选择站在了容锦这边,便等于是公开和容珩叫板了。
郑雎虽不是那等胸中有大丘壑之人,但能做到钦天监监正这个位置,想也知道不会是蠢钝至极的人,他料想今日之后睿王未必肯放过他,这一路回乡处处都有可能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来康王府,就是想求个“保命符”。
“草民斗胆,恳请小王爷保草民全家性命,草民感激不尽。”郑雎老泪纵横,头磕得砰砰作响。
容锦冷眸淡扫,并不作声。
南星冷眼旁观,心说这你可就求错人了,我家主子没杀你灭口就算他大慈大悲了,你还敢指望他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事实上,容锦虽手段狠辣些,却也不是那般有勇无谋的莽夫,从前之所以对川宁侯的人重拳出击,皆因他们作恶多端坑害慕云卿,他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可郑雎这件事,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与慕云卿顺利完婚,为此留下郑雎扭转局势要比杀了他更有用。
但也仅此而已。
见容锦不答应,郑雎知道这位小祖宗素来是个脾气差的,恐他下一瞬就耐心尽失命人将自己赶出府去,他赶紧亮出底牌:“草民、草民有事要向您禀报。”
闻言,容锦这才给了一丝回应:“讲。”
“其实您与县主的生辰八字皆是上吉,但是草民夜观星象却发现略有异样,虽非前言那般厉害,但也的确需要注意,这男女双方各柱不宜刑冲克,年为根,月为苗,日为花,时为果……”
“说结论!”
“……是、是。”忽然被打断,郑雎被吓得一激灵,不敢再自作聪明地说那些模棱两可、糊弄的人,简短截说:“草民算得,二位合婚乃是绝命,大凶之兆。”
说这一句时,郑雎声音都在抖。
恐容锦不信,他甚至都竖起手立誓了:“草民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谴,不得好死。”
他是为了求得容锦庇佑才泄露天机,根本没必要撒这样晦气的谎惹人不快,除非他说的本就是真的。
而容锦也清楚,郑雎所言多半不假。
他为了冒认老王爷之子,对外声称的生辰八字自然不会是真的,所以测出来他与慕云卿合婚的结果并无不妥,但若从前世他们的结局来看,的确是绝路。
见自家主子眉目沉沉却并不说话,南星默然片刻便忍不住问道:“可有法子能解?”
“能解能解。”郑雎连连点头:“只要小王爷和县主各自安好就是。”
“……这要算办法还用得着你说!”
“草民愚钝、草民愚钝。”
郑雎也是慌的一批,他勉强算是半个算卦的,又不是神仙呢,哪能真的让人绝处逢生啊。
在他看来,自然是保命要紧,成亲什么的和谁不是成啊,倒是那长乐县主生的标志,说是绝色也毫不为过,可那再漂亮的美人也有老的那一日不是!
心知这老匹夫也就这点本事了,南星便没敢再打扰自家主子,兀自挥了挥手让人赶郑雎出去。
郑雎还没得到容锦亲口许诺呢,哪能安心啊:“诶,小王爷、小王爷……”
“不想死就快滚!”
郑雎先是一愣,随即乐得跟朵花儿似的:“诶诶诶,是是是,草民告退、草民告退。”
郑雎心知,容锦既是如此说,便是应承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但其实容锦根本就什么都没打算做,因为他算准了容珩如今压根无暇顾及郑雎,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对没了官职的郑雎出手,仅为泄愤就贸然动手无异于授人以柄,若被容澈逮个正着再捅到梁帝面前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曲莲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家主子眉目清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上一次见主子露出这副表情,当夜他们就接到了去刺杀容珩的任务,所以这次曲莲转身就想走。
只可惜有南星这个猪队友在,他没能顺利脱身,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启禀主子,您吩咐属下传信给月秦那边,叫他们调查樊靖一事已有眉目了。”
“说。”
“永安城中确有樊靖此人,不过……”曲莲眉头一皱:“他们多了个心眼儿,又去商会问了一下,结果得知,樊靖是几个月之前才在商会挂名的,之前根本就没这号人。”
也就是说,在樊靖和沈琴芳之间有人撒了谎。
若是樊靖也就罢了,若是沈琴芳……那可是他家主子未来的丈母娘,南星都不敢往下想。
曲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斟酌着问:“主子,可要将此事告诉慕姑娘吗?”
容锦神色冷肃,面上似有霜色,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虽也不想让卿卿失望受伤,但这样的事,早告诉她以便于早提防,若最终证明是他们想多了也并不损失什么,总之实在没必要瞒着她。
于是,曲莲便将消息传递给了一两,由她告诉了慕云卿。
而慕姑娘听闻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
“从娘亲与我提到樊靖这个名字至今,也不过才短短数日,容锦的人就调查得如此清楚,难道是他一早就安排在月秦的人吗?就像大梁的这些暗桩一样?”
一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一样的,我之前曾无意间听南星他们说起过,月秦的那些人似乎是被主子派去找什么人的,与江山社稷无关。”
“找人?找什么人?”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南星他们没细说。”
清眸流转,慕云卿朱唇轻抿。
她总觉得,容锦的秘密似乎不少呢。
再说一两见慕云卿闻听樊靖一事后好像并不怎么意外,倒是让她有些想不通:“小姐,难不成您早就知道此事了?”
慕云卿失笑着摇头,心说自己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神机妙算。
只不过当日听娘亲提到那人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家世太过清白,清白到让人想调查他的人际关系都难,而且死的时间也太巧,许多事情都让人无从查证。
一两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婢女推着沈琴芳从外面进来,她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不像秋桑那般,全然将沈琴芳当成了自己人,有话有事毫不隐瞒。
方才从一两口中得知沈琴芳可能有事隐瞒,慕云卿略怔了一瞬,随即掩好眼底的情绪,神色自若地起身相迎:“娘亲怎么过来了?您腿脚不便,有事派人来叫卿儿过去说就是了。”
“不碍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对了娘亲,不日我和容锦大婚,我还想多请一个人。”
“谁呀?”
“姜伯。”慕云卿笑笑,自顾自道:“虽说自您和爹爹出事后家里便与他甚少来往,但不管怎么说当年他都曾有恩于咱们家,况我又听说他人如今就在距离京都不远的徐州城,若不请他一请,倒像咱们忘恩负义似的。”
“啊……这样的事你拿主意就好,毕竟你马上要出阁成为当家主母了,许多事情不必再过问娘亲的意思。”
慕云卿垂下眸子,音色淡淡:“好。”
“不过你提到成亲,娘亲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陪嫁的丫头你可都挑好了吗?”
“就让一两和青黛随我嫁过去就好,秋桑和紫芙还留下服侍澜儿,她们两个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若换了旁人照顾澜儿我不放心。”
“你呀,也该多为自己想想,哪有堂堂县主出阁身边就带两个丫鬟的,岂不让人笑话?”沈琴芳并不赞同,规劝道:“依娘亲看,还是让秋桑和紫芙都跟着你去,至于澜儿那,难道娘亲还能让人欺负了他去?”
“……娘亲说得也有道理,那我稍后便问问她们两人的意思。”
一两和青黛本就是容锦的人,慕云卿是一定要带着她们嫁过去的,但秋桑和紫芙若不愿被王府那四方天地束缚住,或是已有心想嫁人,她自然要成全她们。
可沈琴芳却似乎并未理解慕云卿的深意,听完她的话反来了句:“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她们不过是丫头,你是主子,凡事自然是你说了就算,哪有反过来听她们的道理!”
慕云卿笑笑,并不多言。
沈琴芳又道:“你成亲那日,按礼应由兄长背你上花轿,可惜咱们家你只有澜儿这一个弟弟,偏偏年纪又小,不如……”
“此事我已打算好了,就由公主母亲家的那位兄长背我上轿。”慕云卿估摸着,沈琴芳是要说陆成舟,是以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真要是让陆成舟背她,容锦还不得让喜事变丧事!
她可不敢。
沈琴芳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干涉什么,另说起了别的:“那你的嫁妆可都齐备了?”
“娘亲放心,均已齐备。”想到什么,慕云卿眸光微动,淡声道:“除了我的那份嫁妆以外,其他家中的产业我都留了下来,以备将来澜儿成家立业之用,不过如今娘亲既已回来,那还是由您保管较为妥当,不知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