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呢,路上遇到了旧识,慕云卿该去上前同郗氤打个招呼的。
再一则,她忽然来月秦认祖归宗,皇室平白多出一位公主对朝局影响倒是不大,只是她的身份牵扯太广,又是北齐又是大梁的,恐有人怀疑她别有居心,假意来认亲,若是能先与郗氤结交,让康平长公主站在她这边,后面的事情或许会容易一些。
不过想到戎锦那个醋坛子,慕云卿到底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一路上,慕云卿的马车和郗氤的马车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进了泠月城。
在主街上行驶了一段路之后,郗氤的马车向右转去了长公主府所在的那条街,而慕云卿的马车则是继续向前。
不过,郗氤的车在转角处那里就停了下来。
马车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苍白清隽的脸。
“咳咳。”郗氤咳嗽了两声,视线始终紧盯着慕云卿所乘的马车。
尺素忍不住提醒道:“起风了,公子小心着凉。”
闻言,郗氤这才放下帘子,问:“你看清楚了,为首的人的确是巽鹰?”
尺素语气笃定:“是,奴婢绝对不会看错。”
想了想,尺素又说:“听说大公主回来了,那车里坐的女子说不定是大公主认识的人。”
郗氤眼睫低垂,没有吭声。
若只是普通相识之人,绝不至于动用巽鹰他们,车里坐的一定是顶顶重要的人物,可连北齐国主现如今都身在月秦宫中,还有谁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正想着,郗氤就听下属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启禀公子,长公主传来消息,让您即刻入宫去。”
郗氤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话落,马车转道直奔皇宫而去……
***
话分两头。
却说慕云卿这边,马车到了宫门口之后便不能再继续前行,但有一早就准备好的软轿在宫门口候着。
迎候她的是月秦皇后身边的女官,叫红蕖。
慕云卿下了马车,原想“悄悄的”进宫,谁知红蕖二话不说当即跪在地上“哐当”给她磕了个响头。
“参见公主殿下!”
旁边的侍卫见了便跟着拜倒,“嗷唠”一嗓子把一两吓一哆嗦。
慕云卿:“……”看来“悄悄”是不可能悄悄了。
“都起来吧。”说着,慕云卿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红蕖,见她似与沈琴芳一般的年纪,便尊敬道:“姑姑快请起。”看书喇
“公主折煞奴婢了,奴婢担当不起。”红蕖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眶红红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软轿已备好了,公主快些上轿吧,陛下和娘娘正在凤仪宫等着您呢。”
“嗯。”
慕云卿上了软轿,红蕖随侍在侧。
去凤仪宫的路上红蕖同慕云卿说,陛下和皇后自打知道她还活在世上便一直盼着同她见面,云嫣回来后告诉他们说慕云卿在苗疆,他们当即便要出宫去了,不过后来被云嫣拦住了。
这夫妇俩是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是盼到了女儿回来。
巽鹰手底下的人早先一步入城进宫报信,秦帝当即便欲摆出依仗出城去接他女儿,顺便昭告天下,但又被云嫣给拦住了。
慕云卿听着不觉弯了唇,觉得又感动又好笑。
虽然她也很想快点见到父皇和母后,但还是得说一句,亏了有姐姐拦着,一家人重逢相聚她还是想安安静静的,不受外人打扰。
打从接到慕云卿,红蕖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一开始慕云卿的确听得很仔细,可后来渐渐的,她的思绪就有点飘了,因为距离凤仪宫越近,她就越是觉得紧张。
大抵是近乡情怯,甚至她手心里都是汗,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见自己说完陛下和娘娘喜欢吃什么之后公主并没有反应,红蕖不仅觉得奇怪:“公主殿下?”
话落,慕云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红蕖这才恍然,忙请罪:“瞧我,一见了殿下就说起来没个完,怕是吵到殿下了,这一路奔波,公主定是乏了。”
闻言,一两在旁边忍不住偷笑,她心说我们家王妃就算再心大也不至于在即将见到亲生爹娘的时候还呼呼大睡。
快走两步赶至红蕖身边,一两脆生生的说:“姑姑多虑了,我们家王妃一定是想着快要见到亲生爹娘了,所以紧张,便顾不得和姑姑聊天了。”
红蕖看向一两,见她人长得讨喜,说话也机灵,不禁感慨公主真是会调教。
她笑着点点头,问一两:“姑娘怎么称呼?”
“一两,王妃给起的。”说完,一两“哒哒哒”的跑过去将青黛拽了回来:“这是青黛。”
“两位姑娘一路上也辛苦了,待会儿便随我去公主殿下的住所歇着吧。”
“诶,不辛苦不辛苦。”一两连连摆手,她心说我可不能走,我还得留下看着我们家王妃不许收别的“小浪蹄子”呢。
曲莲也忙附和道:“护卫王妃是我等的本分,姑姑切莫客气。”
开什么玩笑,经历过苗疆那次的事之后,现如今他哪敢离开王妃身边半步!
再说了,他杀人杀多了做病了,无论到了哪都习惯先观察地形,方才进宫后他就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向,结果就被他瞧见郗氤的马车也远远的停在了宫门口,紧跟着便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从车上走了下来,曲莲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那人是郗氤没跑了。
距离尚远,曲莲虽然没看清他的样貌,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是不需要近距离观看的,他随便扫一眼就知道对方不简单,这种人是万万不能往他们家王妃面前凑的。
曲莲也知道,人家也未必是小人,专做撩拨有夫之妇的勾当,只是主子不在,他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这几个加在一块八百多个心眼子,个个心怀鬼胎,倒是就只有红蕖一个,全然沉浸在找回公主的喜悦当中难以自拔。
不多时,轿子停在了凤仪宫门前。
慕云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欲往外走,她原以为自己要到正殿才会见到爹娘,不成想,这次云嫣无论如何都没有拦住,两人早就在凤仪宫门前等着了。
轿帘才一掀起,慕云卿就见外面堵着两个人,正弯腰朝里面张望呢。
因为角度的原因,秦帝和皇后是背光,黑黢黢的两张脸怼到面前来,实话实说,吓了慕云卿一跳,又跌坐了回去。
更夸张的是,他们似乎还要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向前,然后……就挤在了轿子口那里。
如果让慕云卿描述一下和他们重逢的情景,她大概会说:“那是一场温馨而又荒诞的见面。”
不过该说不说,倒是减轻了几分她的泪意。
其实一开始慕云卿没想哭。
和慕万崇、沈琴芳重逢时不同,她心里虽然很动容,但并不怎么想掉眼泪,是看到秦帝和皇后哭了,她的泪水才也跟着掉了下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面对他们的时候,稍稍有些拘谨,但又有些莫名的亲切。
没见面之前,慕云卿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她估摸着,自己和姐姐的容貌都不差,爹娘的长相便自然不必说了。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皇后肖菡是个实打实的美人不错,五官无一处不精,但她胖胖的,和慕云卿想象中纤细窈窕的女子有些出入。
怎么说呢,可爱大过了美艳。
大概是女儿凝视的目光太过明显,肖菡倍感压力,深怕慕云卿误会,连忙解释:“卿儿,你听母后说,母后这么胖可不是因为不挂心你,整日胡吃海塞的缘故,是因为之前吃了一味药,那药有些其他的作用,因此才会如此……”
不等肖菡把话说完,慕云卿便语气急切的打断了她的话,忙问:“您身子怎么了?”
“没什么,都已经好了,别担心。”
肖菡话说的轻松,但慕云卿沉下心来一想也就琢磨过来了,必是因为她走失,母后才会抱病的。
轻轻握住肖菡的手,慕云卿眸中带泪,却还是笑着安慰她说:“日后母后再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卿儿便是,卿儿略通岐黄之术。”
话音方落,慕云卿就被秦帝拉着手转向了另一侧。
他说:“那父皇身体有恙也找你。”
上下打量了秦帝一番,慕云卿见他消瘦的厉害,便道:“要不我现在就给您搭个脉吧?”
一旁的云嫣:“……”
明明没见面时都急的什么似的,结果见了面瞅瞅他们聊的都是些啥!
戎辞倒觉得没什么,能重逢便已经是幸事了,一家人能聚在一起自然是做什么、说什么都开心,这个道理他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
而且如今有了慕云卿在这,戎辞也能松口大气。
自从他来了月秦,秦帝是半点好脸色都没给他。
倒不是说秦帝为难他或是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相反,秦帝和皇后都将他奉为上宾,客气的不能再客气了,但那根本就不是招待女婿。
他们看似给面子的声称他是上邦之主,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处宫殿,结果离着云嫣住的地方十万八千里,他想故技重施夜里溜去找她,结果发现她宫苑外布满了大内高手,别说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眼下慕云卿来了,想来他们便能将注意力转移了。
不成想,戎辞心里的算盘敲的“噼里啪啦”的响,却听云嫣自顾自的来了句:“卿儿来了,咱们一家五口人总算是团聚了,今夜一定不醉不归!”
戎辞听到这话本来挺开心的,刚要往前凑和,就见云嫣拉过云陌,然后对慕云卿说:“卿儿,这是兄长。”
戎辞:“……”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戎辞和云嫣刚回到月秦的时候,云陌还不在宫中,而是在鄱阳湖练兵,得知云嫣回来后,他从匆忙赶回。
第二日云陌就出去买了好些云嫣从前爱吃的点心,那些都是外面卖的,宫里没有。
接下来几日,云陌每次进宫都会给云嫣带些东西,戎辞仿佛透过那一幕幕,看到了云嫣未去北齐和亲前的景象。
云陌是秦帝的义子,独揽月秦军权,由此可见秦帝对他的倚重和信任。
之前若非云陌伤重,不能挂帅亲征,月秦绝不可能求和。
秦帝爱女如命,未必舍得让云嫣远嫁和亲,戎辞想,和亲一事或许是云嫣自己提出来的,为了保护云陌,避免他逞强而在战场上出现什么意外。
来到月秦国中之后,他甚至听到过一种传言,说当日云嫣若是不和亲北齐的话,那她或许会被秦帝指婚给云陌。
种种细节摆在眼前,容不得戎辞不在意。
可似乎,就只有他在意。
云陌忽然之间又多出了一个妹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对慕云卿问长问短,只恨不得她说出一样喜欢的东西来他立刻就上天入地去寻来。看书溂
那一家子其乐融融,戎辞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不过好在,后来又来了一个。
郗氤。
康平长公主虽然先郗氤一步入宫,但她并没有去打扰慕云卿一家团聚,而是一直待在自己从前住的宫苑,等郗氤到了才和他一起过来。
秦帝为他们彼此引荐,郗氤一听说慕云卿就是当年的云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再没移开过。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问道:“如何确定她就是卿儿?”
云嫣说:“卿儿的样貌与舅父大人别无二致,而且,有一颗痣的位置也能证明。”
说完她转向秦帝和肖菡:“父皇和母后还记得吧?”
那二人连忙点头:“那怎么能忘呢。”
“之前和卿儿初见,我便曾问过戎锦,绝对不会有差池的。”
“戎锦?!”郗氤眉头一紧,语气有些古怪:“北齐国主的胞弟?”
“是。”
“他与卿儿……”
“他与卿儿早已成婚了,是他的夫君。”
闻言,郗氤不知为何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忽然看向慕云卿,神色很是受伤:“你已经成亲了?”
慕云卿觉得奇怪,怔怔的点了点头,说:“是啊。”
怎么看他的反应,好像她不能成亲似的?再说了,她成亲碍着他什么事了?
才这么理直气壮的想着,慕云卿就听郗氤质问道:“可你小的时候不是说要嫁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