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病了!
一个晚上地屠杀,皇室宗亲死伤惨重。
高官显贵,世家大族,皮毛不损。
看着一页页的死亡名单,永泰帝一口五十年的陈年老血喷出来。
“朕是萧氏罪人啊!”
孙邦年安抚,陶皇后安抚,皆不能稳住皇帝的情绪。
“朕是罪人!这些人都是因为朕而死。朕百年之后,哪有脸面去面见列祖列宗。”
永泰帝捶胸大哭,悔恨,愤怒,杀意……
他心头在滴血。
死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宗室重臣,还是无名之辈,皆是萧氏一族的族人。
皇权靠什么支撑?
一是靠兵权,二是靠利益,三是靠族人。
拥有足够多的族人,族人地支持,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任何人不得小觑。
占地为王的诸侯王除外,只会蚕食皇权利益。
只是……
此时此刻,永泰帝不由得生出了一个疑问,“朕诛杀天下诸侯王,真的错了吗?”
陶皇后叹了一声,轻声道:“无关对错。当年,陛下做出诛杀诸侯王的决定,至少在那个时候是对的。”
如果诛杀诸侯王的决定是错的,当年身为侩子手的陶家又算什么?
陶皇后无论如何,不能让陶家再次倒在诛杀诸侯王这件事情上。
陶家已经为诛杀诸侯王付出了惨痛代价,时隔几年,岂能再次清算旧账。
所以,她必须打消皇帝糊涂想法。
然而,念头一起,岂能轻易打消。
“如果诸侯王都还在,天下世家岂敢肆意欺辱朕,岂敢假传圣旨?也就不会有昨晚的惨案发生。”
永泰帝眼中有悔恨。
天下世家,忌惮占地为王的诸侯王,所以从一开始就支持废掉诸侯王的决定,甚至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出兵支持皇帝的决定,共同诛杀诸侯王。
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是为了利益。
“没有诸侯王的掣肘,世家行事再无顾忌。恐怕地方将领,都是世家走狗。朕能依靠的只有南北两军,却被人利用个透彻。”
“朕诛杀诸侯王,分明是自废武功。”
永泰帝开始了自我反省之路。
世家的手伸进宫里,假传圣旨,连北军将领都分辨不出真假,这比诸侯王对皇权的威胁高出十倍不止。
他颤抖,恐惧!
看每一个人,眼中都是怀疑。
会不会下一刻,就有一双手伸出来,掐住他的脖颈,送他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他怕啊!
怕到双目赤红,怕到吐血,怕到就要下旨处死兴庆宫所有人。
陶皇后突然抓住他的手,“陛下,陶家绝对可以信任。大将军司徒进为何会死?陛下好好想一想,起因皆在冬至宫宴。是家兄设局,让世家官员入坑,陛下才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抓人,并借此机会处死了大将军司徒进。
陶家,早已经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世家恨不得将陶家杀个鸡犬不留。昨晚上,差一点,只差一点,北军就攻入了陶家。可见,陶家早已经上了世家必须处死的名单内。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家族,比陶家更值得陛下信任。”
永泰帝盯着她看。
陶皇后继续说道:“世家不可信。然而陶家可信,皇室宗亲可信。陛下可有听见外面的声音?是皇室宗亲在和世家官员对峙,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杀起来。
昨晚的惨案,就是一个局。只不过,陛下仁慈,陛下的局是小局。世家险恶,世家设的局是个大局。他们害死了数百人,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必须偿命。司徒进匹夫一条命,抵不上皇室宗亲几百条命。”
永泰帝连连点头。
说的没错。
司徒进一人性命固然重要,却抵不上皇室宗亲几百条命。
“执金吾何在?”
一声呼喊,金吾卫头头,执金吾郑刚出列,“微臣在!”
永泰帝努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有多少官员关押在金吾卫诏狱?”
“回禀陛下,目前关押在诏狱的大小官员有二十一人。”
永泰帝咬牙切齿,“凡是出身世家的官员,统统处死,一个不留。”
郑刚大惊失色,不由得朝陶皇后看去。
陶皇后深吸一口气,“去吧!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该处死的人一个不留。他们敢假传圣旨,诛杀皇室宗亲,连陛下的兄弟都敢杀,等同造反。不杀人,不足以震慑人心。”
郑刚咬咬牙,躬身领命,“微臣领旨!”
孙邦年胆战心惊,这真的合适吗?
会不会激化矛盾?
他小心翼翼提醒:“陛下,朝臣在宫门外已经等候了数个时辰。皇室宗亲也在陆续赶来。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冲突。陛下要不要见他们?”
“朝臣,朕一个都不见。皇室宗亲,让几为长辈,少府家令,宗正卿进来,朕愧对他们,却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少府,宗正寺,这两个衙门的官员,都是由皇室宗亲担任。
永泰帝心中对世家已经恨到了极点。
此刻,他不想看到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仇恨,当场发作。
这个时候,他需要给皇室宗亲一个交代。
他需要得到皇室宗亲,得到族人的鼎力支持和同情。
……
兴庆宫外。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朝臣与皇室宗亲之间上演。
每一个幸存的皇室宗亲,眼中都闪烁着刻骨的仇恨。
他们恨!
却又不能轻易动手。
朝臣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然而言语是苍白的。
在场,没有人是傻子。
昨晚上的事情,内情如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都有自己的答案。
在场的大小官员,你们敢说,昨晚发生的事情同你们无关吗?
你们是侩子手,甚至胆大妄为假传圣旨。
你们死定了!
你们一定得死!要为昨晚死去的人陪葬。
双方沉默,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直到宫人宣少府家令,宗正卿觐见,气氛为之一变。
朝臣蹙眉不满,“陛下为何只召见少府家令,宗正卿?本官同诸位同僚,也要见陛下。”
“对,我们也要见陛下。”
“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陛下对朝臣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群臣激愤,嚷嚷着要见皇帝。
侍卫拦着朝臣,内侍安抚诸位朝臣的情绪。
“诸位大人,请听咱家一言。陛下心系皇室宗亲,昨晚之事着实骇人听闻。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要如何善后。此事还需少府家令,宗正卿两位大人辛苦操劳。等陛下了解清楚情况后,定会召见诸位大人。”
内侍说完,转身就走。并示意侍卫赶紧关上兴庆宫的大门。
万一朝臣们无法无天冲进来,冲撞了皇帝,如何是好。
……
永泰帝在孙邦年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神情亢奋,却又透着疲惫和憔悴。
陶皇后细声叮嘱,“陛下该保重身体。”
永泰帝挥挥手,“朕的身体不要紧。朕就算是死,也要将假传圣旨,阴谋造反的人诛杀干净。”
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昨晚的事情,是世家搞出来的。
就是为了复仇。
只是,同样是世家,也要区分对待。
主谋是谁?
从犯是谁?
假传圣旨的人是谁?
这个用心险恶的主意是谁出的,又是谁在执行?
各地烽烟四起,流民作乱,是谁在背后为反贼提供武器粮食,甚至通风报信,为他们提供逃跑路线?
这一切,统统都要查清楚。
永泰帝在等待少府家令,宗正卿到来的时间里,逐渐冷静下来。
等到两位大人走进寝殿,永泰帝心中已有腹案。
他率先表态,堵住两位大人即将出口的话。
“全都是朕的错!是朕一步一步,铸下今天的恶果。当日,太尉兼大将军司徒进老匹夫,一再蛊惑朕诛杀天下诸侯王。朕糊涂,听从了司徒进老匹夫的建议,结果是亲者痛,仇者快。世家趁机坐大,宗亲势力被严重削弱。以至于昨晚上,众位爱卿都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一切,都是朕的错,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萧氏族人!”
永泰帝痛哭流涕,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少府家令满肚子要说的话,此时此刻,全被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皇帝已经主动认错,他身为臣子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不依不饶,指着皇帝的鼻子臭骂一顿。
虽然,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谁让皇帝认错态度这么积极,这么端正。
哎……
满盘算计,全被打乱。
罢了,罢了……
少府家令率先表态,“陛下休要自责!分明是世家欺瞒世人,污蔑陛下,诛杀宗亲。其罪行,罄竹难书。陛下没有错,错的全是那群蒙蔽世人,妄图架空陛下的世家官员!”
宗正卿也说道:“请陛下替死去的宗亲报仇,为大家讨要一个说法。陛下一声令下,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永泰帝一脸感动感激的模样,“两位爱卿请起,是朕辜负了大家的信任,才让贼子钻了空子。仇,一定要报,朕今日将话撂在这里。不报此仇,朕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