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在经过四日的赶路后,少梁奇兵二百人将王增终于率人抵达了赵西河郡的离石城。
离石城位于北川河、东川河、南川河三条河流的交汇处,三条河流在此汇聚为一条,故而这河下游名为三川河。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离石城可以说是西河郡与太原郡的中转站,离石往南就是中阳,而中阳再往东南方向而行,那就到了赵国的太原郡南部。
数百年前晋国尚在时,西河、太原就是晋国与赤狄、白狄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后来翟国覆灭,晋国吞并了翟国的土地,直至三家分晋,西河郡分别为魏、赵两个国家所有,其中离石、中阳,便成为了赵国的领土。
大概是因为因为上郡、西河一带人烟稀少、发展不易,兼之又处中原僻远之地,时常受到外族的侵扰,赵国也没多花什么精力在这边开辟疆土,仅将赵西河郡视为太原郡的屏障。
出于这个目的,赵国前在离石的西侧建造了蔺邑,作为整个赵西河郡的前哨要塞,随后又出于相同的目的,在离石的北面建造了皋狼邑,使蔺地、皋狼而邑拱卫离石,分别抵挡来自西边、以及北面的外族入侵。
这里的外族,主要还是指林胡与匈奴——林胡居住于魏国上郡的北部,离魏国更近;而匈奴则居住于赵国西河郡的北部,离赵国更近。
但相比此时的匈奴,林胡无疑更加强大,虽说这次入侵赵西河郡的林胡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在魏国的上党郡,但这小部分也足足有两万多骑兵,再加上数万胡奴,赵西河郡根本无法阻挡,苦守了数十日最终还是丢掉了蔺地,只能退守离石城。
离石城的大夫名为蔺义,同时他也是蔺氏一族的族长,蔺氏一族世代奉王命守卫西河,拱卫太原郡。
但这次林胡的进攻实在是太凶猛,再加上皋狼一带亦有匈奴趁火打劫,离石城两面受敌,除了反复向太原郡求援,实在是别无他法。
问题是西河郡与太原郡之间隔着一座吕梁山,纵然离石早早向太原送去了求援的消息,太原郡的援军也迟迟没能赶来。
所幸离石四面环山,从蔺地方向仅有一条伴随着三川河的狭隘通道可以通向离石城,因此蔺地失陷后,蔺氏尚可凭借地形抵挡那数万胡奴,否则恐怕早已被攻破了。
相比之下,处于离石西北方向的皋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两者之间隔着一片山丘,自蔺地陷落之后,皋狼就已变成了一座孤城,被林胡与趁火打劫的匈奴彻底包围,邑内的军民根本无法逃回离石,而蔺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皋狼陷落。
这一日,王增率二百名少梁奇兵翻山越岭来到离石城西北方向的山丘上,登高眺望离石城外依山傍水而建造的胡人营地。
不得不说,胡人根本不擅长建造营寨,他们建的营寨在王增等奇兵看来破绽百出,因而他们很纳闷:这离石城的赵军,怎么就不杀出来呢?
要知道蔺地与离石之间有一段非常狭长的山涧狭路,两旁是山,中间是河,河流旁只有非常狭小的空间可供任人通行,宽处二百丈、狭处可能只有数十丈,只要两头一堵,当中涧路内的林胡与胡奴们根本出不来,这岂不是伏击林胡的最佳地点么?
然而赵军却缩在离石城内,白白受胡奴的攻打。
好在大部分的胡奴只是被逼无奈屈服于林胡,他们也不上心,除非监督他们的林胡用马鞭抽打喝骂,否则这些胡奴也十分懈怠,这大概也是离石城目前还未陷落的原因吧。
摇了摇头,王增带着二百奇兵下了山,来到了离石城北面的城外。
他这二百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城外,离石城的赵卒又不是瞎子,岂会没瞧见?
这不,城上的守卒大呼小叫地唤来了守卒,没过多久城上就站满了赵军的弓弩手,对准了城外的王增等人。
“城内的赵人搞什么鬼?我不是说了是来送信的么?”
王增郁闷地大骂,也不敢过于靠近,只能让麾下奇兵们高举双手在一箭之地外大喊:“不要攻击,我等是来送信的!”
“……”城上的赵军守卒面面相觑。
不多时,赵将蔺义匆匆赶来,登上城楼眺望城外。
不得不说他在收到预警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林胡攻城,没想到登上城楼一看才发现,城外竟然是一群‘秦军’。
“秦军?秦军怎么会在这里?”
蔺义一脸困惑。
没错,他误会了,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让少梁军队的甲胄基本上都是当年抢秦军的呢,只有元里军是魏军式样的甲胄,可以说是非常混杂,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误会归误会,但蔺义还是命城上的守卒们收起了弓弩,毕竟中原各国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即当某个国家遭到外族入侵时,他国就算不派兵相助,也不会趁机落井下石,因此蔺义倒也不认为秦军是想趁火打劫。
他只是好奇,这二百名秦军是怎么穿过胡人的驻地,来到他离石城的,再者,这群秦军又有什么目的?
而此时,王增也注意到城上守卒收起了弓弩,再次喊道:“城上赵人听着,我等奉子梁大夫之命,替魏瑕阳君送信而来,莫要攻击!”
子梁大夫?
魏瑕阳君?
蔺义脸上露出几许困惑。
魏瑕阳君他倒是知道,前魏国河西郡驻将,可子梁大夫又是谁?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朝着城外喊道:“你等放下兵器,我派人保护你等进城。”
“保护?”
王增撇了撇嘴,他哪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于是他吩咐奇兵们原地待命,自己则走到城下,从怀中取出瑕阳君的书信放在地上,不客气地说道:“瑕阳君的书信,我送到了……”
……你爱看不看吧。
“……”蔺义也是首次碰到这么有脾气的士卒,愣神之际,对方就已经回到了距城一箭之地外,看似是在给他们拾信的时间。
犹豫了一下,蔺义吩咐左右道:“去,将那份信拾来。”
“是。”左右立刻下了城墙。
轰隆一声,城门打开,那几名士卒迅速拾起地上的信件,又在城门关闭的轰隆声中回到城上,将书信递给蔺义,从始至终,王增那二百人一动不动。
“看来这些人确实是信使……”
嘀咕了一句,蔺义接过卫士递来的书信,拆开观瞧。
一看之下才知道,对方并非秦军,而是少梁的军卒。
但遗憾的是,蔺义地处赵西河郡这僻远之地,对于少梁几无所知,只知道少梁是秦魏两国之间的一个小国,还是魏国的附庸国,根本不知少梁这些年的变化。
不过,瑕阳君在信中所写的内容,还是让蔺义十分吃惊:“……这,魏军已经夺回赤邑与白邑?”
“当真?”
蔺义的部下们又惊又喜。
喜的是在太原郡派来援军之前,魏国就先派来的援军,惊地是这股魏国援军居然如此厉害,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夺回了赤、白二邑。
“会不会是胡人的诡计?”
蔺义麾下的部将猜测道。
“假冒瑕阳君?”蔺义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认为这事不太可能。
毕竟绝大多数的林胡连他们中原人的语言都不会说,更别说写字,再者,胡人又怎么知道魏国有个瑕阳君呢?
“应该是真的。”蔺义点点头说道,吩咐士卒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少梁士卒进城。
片刻后,就在王增带领二百奇兵准备进城时,有蔺义麾下的部将拦住了王增,要求王增众人交出兵器。
这让少梁奇兵们十分不悦。
王增不客气地说道:“没有人能强迫我少梁奇兵交出兵器,你赵人若不欢迎,我等立刻就走,要我等交出兵器,万万不能!”
在双方僵持之际,蔺义连忙出面打圆场。
在他看来,只要确认对方并非胡人,哪怕是秦人都不要紧,毕竟就算是秦人也不会与胡人勾结。
“这位将官如何称呼?”蔺义笑着问道,显然他也看出王增等人不同于一般的士卒。
王增不亢不卑地说道:“在下,少梁奇兵二百人将王增。”
说罢,他怕对方轻视他,又补了一句:“奇兵二百人将,位比正军二千人将。”
蔺义一听就懂了:对方是一支类似魏武卒的精锐。
不过,少梁也有类似魏武卒的精锐么?哦,对了,少梁是魏国的附庸国。
蔺义点点头,自以为猜到了真相,正色说道:“原来是王增将军,在下离石大夫蔺义,我已看过瑕阳君的书信,恭喜贵军夺回赤、白二邑,并且,对贵军有意援助我方的义举十分感激。”
王增对蔺义称呼他为将军感到十分新奇,面色亦好看了许多,闻言抱拳说道:“我会代蔺大夫转达的。……不知瑕阳君在信中可提到你我双方夹击林胡一事?”
“有提到。”蔺义点点头,带着几分欣喜问道:“不知贵军几时发动攻势?”
“半个月左右吧。”王增思忖道。
蔺义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浇灭了。
半个月?半个月后皋狼早就凉了。
“为、为何?”蔺义急切地说道:“贵军不能立即发动攻势么?”
王增皱眉看了眼蔺义,解释道:“因为我少梁的军队还未到齐,目前我方就只有两万魏军、一万魏武卒,以及我少梁奇兵……”
这么点兵力?
不止蔺义身后的将士们议论纷纷,就连蔺义也感到十分失望。
虽说魏武卒很强,可一万人也太少了,要知道他赵西河郡境内的林胡可是多达五万以上呢,这还不包括趁火打劫的匈奴。
忽然,蔺义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能否让皋狼的军民向白邑突围呢?只要魏军派人接应他们。
当他将这件事告诉王增后,王增摇头道:“此事我无法做主,需禀告子梁大夫……”
蔺义理解地点点头,忽然心中一愣。
子梁大夫?那是谁?魏军的主帅不是瑕阳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