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王增率二百奇兵回到白邑时,李合与瑕阳君正站在白邑的东城墙上,眺望河岸一带魏武卒与对岸林胡的僵持。
倒不是担心蔺地那些以匹娄为首的林胡能在魏武卒的阻击下横跨大河,关键在于蔺地的林胡已经意识到有夏军截断了他们的后路,是否会向上郡的林胡求救呢?
虽然瑕阳君口口声声宣称上郡驻扎有二十万魏军,但他也说了,这二十万边防军的装备远不如魏国腹地的军队,考虑到眼下林胡大举杀入西河郡,李合有理由怀疑,上郡或许大半已经陷落,比如白邑北面的榆林,西面的扶施。
正因为如此,早在前几日派左松率一千魏武卒驻守河岸的同时,李合就命方邯同时在白邑的北郊、西郊构筑防御工事,以免有另一股林胡从榆林、扶施方向来攻,使白邑的他们腹背受敌。
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否则有少梁奇兵相辅,联军夺回上郡诸县其实并不困难,哪怕后续林胡方已经有了防备。
就在李合与瑕阳君谈论之际,王增带着几名奇兵匆匆前来覆命:“……子梁大夫,瑕阳君,在下带回了离石大夫蔺义的回信。”
“果然是蔺氏啊。”瑕阳君后知后觉地说道。
李合接过书信的同时奇怪地看了一眼瑕阳君:“瑕阳君知道?不是说不知么?”
瑕阳君解释道:“我此前久在河西,又不怎么关注上郡与西河,他这一说我才想起,蔺地乃是蔺氏的封邑,至于蔺氏有哪些人,又由谁出任那几邑的大夫,那我就不知了……”
“这跟不知也没什么区别了。”李合翻了翻白眼,拆开蔺义的书信看了起来。
这话瑕阳君就不爱听了,虽说他不知现如今的蔺氏,但他却知道蔺氏的由来:“……那你可知晓,蔺氏其实是韩氏的后人,与当今的韩侯实为远亲?”
见李合一言不发,瑕阳君得意地哼了一声,卖弄起了他的见闻:“蔺氏乃是韩厥的后人,韩氏与赵氏历来交好,三家分晋时,韩厥有个元孙韩康在赵国为官,赵襄子念其有功,又念及韩氏对赵氏的恩情,遂赐封蔺地作为韩康的封邑,甚至允许韩康建立蔺国,作为赵国的附庸,后来赵、韩两国交恶,在赵国的韩康后人处境尴尬,索性便以封邑为姓,改为蔺氏……这些事,你又可知道?”
“……”
李合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瑕阳君,将手中的书信拍在瑕阳君胸口。
“唔?”
瑕阳君不明所以,拿过书信看了几眼,旋即才明白李合方才一言不发,根本不是因为他讲述蔺氏的过往:“蔺氏请求我等出兵援救皋狼?这……不好办啊。”
“……”
李合皱着眉头眺望蔺城的北侧方向。
据蔺义在信中所述,皋狼位于蔺城的东北方向,与蔺城、离石大致呈‘品’字状分布,但因为离石处于山谷涧道之内,事实上这三座城根本做不到相互支援,最多只是能皋狼与蔺城相互协防,离石在后方提供支援。
如今蔺城被林胡攻陷,皋狼沦陷也是迟早的事了。
倘若李合此刻麾下有六万兵,那他倒是愿意立即出兵征讨蔺地的林胡,解救皋狼于水火之中,可问题是眼下他才三万多点兵力,又要防着榆林、扶施方向的林胡,又要出兵蔺地,这委实是极为勉强。
他转头问瑕阳君道:“瑕阳君,你方才说,蔺地是蔺氏的封邑?这片土地都是么?”
瑕阳君仿佛是猜到了李合的心思,点点头说道:“不错,赵西河郡,姑且也可以叫做蔺地,蔺城、皋狼、离石,都是昔日赵襄子赏赐给蔺氏的封邑,以换取赵国在西北方向的安定……你有意跟蔺氏交好,共同抵御林胡?”
显而易见的事,李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次可不是来给魏国打白工的,虽说上郡十五县他少梁整个吞不下,但再怎么也要拿上三、四座城池,毕竟错过这次机会,魏国可未必还会如此大方了。而问题就在于,上郡距离他少梁本郡委实有点远了,直线距离就至少相隔五、六百里——这五、六百里可都是遍布森林与沟壑的高塬,人烟罕至,想要在两地之间开辟道路,最快恐怕也需要五年工夫,甚至是十年。
在此期间,少梁本郡想要支援上郡,运粮食运军备,要么走魏西河郡,要么就走上郡西部的雕阴、定阳,反正都要绕路,往返一次估计得花三个月,似这种速度,自然难以保证上郡的安全。
因此,与上郡、西河当地势力打好关系,互守互助,就变得十分必要。
上郡的势力,无非就是魏国的边防军,而西河郡的势力,那就是赵国的蔺氏了。
鉴于这一点,今日卖蔺氏一个人情,接受蔺义的请求,保护皋狼的军民安全撤至白邑,这也有利于日后与蔺氏打交道。
只不过这件事,委实有点难度,毕竟蔺地的林胡,还有蔺义在信中所说的、趁火打劫的匈奴,岂会眼睁睁看着皋狼的军民安全撤至白邑呢?
当日,李合与瑕阳君、墨践、还有方邯四人商议了一下。
作为魏武卒的统将,方邯毫不畏惧林胡,在得知情况后率先开口道:“……也不是不能,我武卒虽说追不上那些杂胡骑兵,但平地上的厮杀,我武卒又岂会心惧?只要五千武卒扼守阵地,纵使对岸的杂胡派五万人来攻,亦不能奈何我武卒。……就怕我魏武卒渡河后,榆林、扶施方向的林胡恰巧赶来,那就麻烦了。”
墨践亦发表意见道:“于河上建桥,我二百墨徒只需一夜工夫,倘若提前准备好桥梁、桥柱,介时拼装起来那就更易。”
瑕阳君想了想道:“从赤邑调兵吧,调一万正军。”
龙贾麾下的魏国正军,目前仍有近一万九千人,曹异驻防隰县北面的三川河带走了三千,还剩一万六千,瑕阳君觉得调一万正军过来也无妨碍,给龙贾留六千人看押乞扶、云水部落的俘虏也足够了。
众人商议了一阵,随即李合便派人向龙贾调兵,又派王增当夜再次渡河前往皋狼,与当地取得联系。
当日黄昏前后,匹娄见迟迟无法在魏武卒的眼皮底下造好桥梁,丢下一两千具胡奴的尸体,暂时返回蔺城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王增率二百名奇兵重新回到东岸,借助夜色的掩护,径直前往皋狼。
大概戌时前后,王增一行人便找到了皋狼城的所在。
就像蔺义所说的那样,此时的皋狼已被林胡包围,单单在皋狼的西边与南边,王增一行人便各自发现一处林胡的驻地——胡人在这边也没建什么营寨,只是敷衍了事地围了一圈栏杆,建了一些类似帐篷。
借助月色以及营内的篝火,王增等人看到林胡的驻地内有不少战马,这让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用亥部落战士教给他们的马术,窃夺一批回去,不过最终还是作罢了。
毕竟他们只懂得如何降低马对人的警惕,但从未骑乘过,自然不敢为了窃取胡人的战马而耽搁了大事。
怀着遗憾的心情,众人借助夜色潜到了皋狼城下。
此时有奇兵问王增道:“现在怎么办?二百将?唤门?”
一想到自己一行人在离石城的遭遇,王增就皱起了眉头——要知道他们在离石城,前前后后可是花了半个时辰才让离石解除对他们的怀疑,而眼下皋狼这边城外都是林胡,哪有这工夫与城内的守卒解释?万一林胡听到了动静,杀过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增果断下令:“直接上城!”
一声令下,众奇兵毫不犹豫,立刻组装起了四架长梯,随即快速爬了上去。
问题是,已被林胡所包围的皋狼城,城内防备不可谓不森严,即便是王增这些少梁奇兵,也无法做到不被城上的守卒发现。
这不,就在王增等人爬上城墙之际,立刻就有守卒发现了他们,惊呼道:“什么人?!”
“别——”
王增刚要解释,那队守卒就叫喊起来:“敌袭!敌袭!胡人攻城了!胡人攻城了!”
一时间,城上大乱,数息之后,铛铛的警钟声响彻整座城,这反应速度,让少梁奇兵们亦有些咋舌。
王增当机立断道:“拿下他们作为人质,然后往城门楼方向去!”
一声令下,少梁奇兵们立刻扑向那队守卒,那队守卒不过二十几人,哪里是城上近百少梁奇兵的对手,瞬间就被扣住关节,制服在地。
“别瞎叫唤!”
王增快步走到一名被制服在地的队率面前,取出蔺义交给他的书信与信物,沉声说道:“我等并非胡人,而是少梁的军卒,离石大夫蔺义委托我等前来相助皋狼脱围……这座城是谁主事?”
那名被制服的队率看看王增等人身上的衣甲,又看看他手中的书信与信物,脸上的惊恐之色逐渐褪去,回答道:“我皋狼邑的大夫,乃是蔺义大人的二子,蔺远公子。”
说话间,两股皋狼守军已分明从城墙的两端迅速赶来,围住了王增等百余名少梁奇兵。
期间,一名目测二三十岁的男子从守卒中走出来,借助周围士卒手中的火把光亮,神色惊疑地看着王增等人:“秦人?”
“这位就是蔺远公子。”
被奇兵制服在地的那名队率解释道,让那位名为蔺远的男子心下更加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