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春节,回县里上班的时候,龚明提出来想要一台车,这样她出入方便。听起来也合情合理,可是姜水清自从给爸爸买了那块坟地,加上安葬仪式花销,把他这几年的积蓄已经花光了,甚至为了给龚明家里装空调已经把水红留下来的五万块钱花了差不多一半,这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本来妈妈转交这笔钱的时候,他打算是下次见了水红如数还给她的,他认为家里的事儿就是他这个做儿子应该负担的,哪有让妹妹出钱的道理?可是如今一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交给了龚明给小鼎海买奶粉了,再说龚明自己也没有工资,靠的就是这份钱过日子呢。所以姜水清听到说想买汽车,非常头大,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笔钱满足她的要求呢。
带着这种心思,他还是回到了工作单位,因为老家习惯,不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大部分人都不回来上班,所以办公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家在鼎州和家在县城的人,在办公室里闲聊一些过年期间的所见所闻。
姜水清跟大家打个招呼,觉得自己在办公室没啥可做,就叫了小川准备开车回方庄村去。过完年,古村落改造不能再推了,可是就两个队合并的事情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他想过去找找原因,到底是什么问题。回到家,跟岳母娘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回方庄村,结果是她也想回去,姜水清无奈,也就让保姆一起,上了车。
如今从县城回方庄村一路柏油路,相当方便,所以不到半个钟头也就到了家里。保姆和娘忙着收拾屋子,姜水清就打发小川先回家去看看,自己拿起扫把打扫院子。不知道为啥,只有掂起扫把的那一刻,姜水清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暂时忘记了购买汽车的事情,忘记了龚正讨要工程的麻烦,他全神贯注地打扫卫生,把每一片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甚至他还专门跑到猪圈里看看,想象着里面还有两头大肥猪在哼哼着问他讨食吃的憨态,他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哥,你怎么在这儿发愣啊?”忽然听到自己小妹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可是回头一看,的确是廖静,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不是回鼎州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姜水清也奇怪,这个四妹今天怎么也在方庄村呢?
“建忠他们弟兄几个都回来了,我们本来是要回去开门营业的,可是没办法都开车上了路,他爹打电话让回家,你说能不回来吗?”廖静解释。
“都谁回来了?”姜水清听说魏家几兄弟都回来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知道过去这几个兄弟除了老五之外,几乎和魏长顺不怎么来往。
“除了老五在美国回不来,二哥三哥都在!”廖静这样说,似乎很自然的样子。对于姜水清来说,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妹子这样称呼魏家兄弟的。心里就想,看来魏家几兄弟和魏长顺的关系相处的不错嘛。不知道为什么姜水清就有一点儿嫉妒。想想看,人家五兄弟,老大不在了人世,老五在美国留学,仅是老二建新老三建华老四建忠加上三个儿媳妇,还有一大群孩子,该是多热闹的一大家子人呀!
“嗯,你见过咱娘没有?”
“咱娘也回来了?”廖静听说娘也在,赶紧往堂屋去,可是里面没人,她再进厨房,仍然没有,水清就说,“去隔壁族长爷爷家看看吧,八九不离十会在那里!”
说着,姜水清也觉得自己应该一起过去打个照面,毕竟族长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岳母娘能过去,自己更应该过去。于是兄妹俩一起来到隔壁院,进了门,姜水清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冷冰冰的。过去廖长有在世的时候,他几乎把人家的门槛都踢烂了,对于这个家跟自己家一样熟悉,可是今天不一样,要不是听到堂屋里有人说话,几乎就会认为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有人住过。
姜水清走进堂屋族长爷爷住的的那个房间,大白天,屋里点着一支蜡烛,他就好奇,顺手过去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听到一声咯本儿声响,可是电灯没亮,就听到靠在床上的族长爷爷说,“没电,好久了!”
“水清,你去找队长说说,看看这是咋回事儿,你爷爷这里怎么可以没电呢?”岳母娘见到水清和廖静进来,就说。
姜水清也纳闷,怎么会没电呢?他先是跑回自己家试了一下家里的电灯,好像不是停电,于是他就去找厉逹。刚出门,碰到贾桂玲和小川一起走过来,大老远跟水清打招呼,“姜队长,你回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姜水清对着贾桂玲问。
“咋了,这是我家,我为啥不能回来。你不是也回来了吗?”贾桂玲就笑笑。
姜水清本想多问一句,可是看到小川在旁边也就算了。“几时回去上班?”
“本来说今天回去呢,结果正好小川回来了那就包点饺子,吃完中午饭再回去。俺爹叫我过来叫你们中午去我家吃饺子呢!”
“不行啊,我娘还有保姆,还有老四都在,人太多了,你回去给你爹说,情我领了,去不了!”姜水清认为贾桂玲还不知道情况就详细解释说。
“我知道,就是因为你们人多,才让我过来叫你们呢。你们整天不在家,没法起火,走吧,我去家里叫俺母母。”母母是方庄村对伯母的一种称呼。贾桂玲说着继续往前走,被姜水清拦住,这边他交代小川,“你去给我找一下厉队长!”然后再对贾桂玲说,“真不用了,你知道我每次回来最害怕就是这家那家拉扯着吃饭,弄得我回来村里心里都有了害怕症。你知道去了一家,不去另一家,等于是得罪了,咱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给你爹娘解释一下,让他了解一下我的难处。”
姜水清这样讲,贾桂玲自然理解,所以也就点点头,“走吧,去你家里坐坐!”
“过年没回去?”姜水清就问。
“不回去了,人家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一大家子人家,我在了就是一个外人。”说到和燕九的关系,贾桂玲就显得非常沮丧。
“这是你的感觉。你说说,两个儿子,就算是老大跟你关系一般,可是那个小的可是对你亲的不得了。难道这不是实情吗?我觉得都是你自己主观上想法有问题,现在看燕经理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你也不想想,你也已经小四十了,也开始进入中年妇女阶段了,难道你觉得真的分开生活会比一起好很多吗?等过几年你的女儿也上了大学,将来找个工作在外地,你准备一个人过吗?”
“姜队长,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刚开始几年我真是尽了力,就算是那个老大不理我,我都照样关心他的衣食住行,从来没有缺过他钱花的。可是后来我真的忍受不下去了。我觉得不能这样一辈子糊里糊涂过下去了,我要过我自己的 人生!”
“你的人生是啥?”姜水清提高了声音,自然也就严厉了好多。
“你知道的。”贾桂玲也就不客气,眼光直视着姜水清。
“四楞子,别做梦了。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小孩子了!以前你说说也就算了,我当你年轻,你觉得你的想法现实吗?”
“我给你做饭还不行吗?那个龚明哪儿好了,不同样也是离过婚,同样生过孩子,为啥你就看不上我呢?”说着,贾桂玲就红了眼圈。
姜水清没料到谈话会弄成这个样子,就在考虑如何尽快结束这个谈话让她回家的时候,正好听到小川和厉逹的说话声,他知道救星来了,可是就听到贾桂玲说,“这么多年,我就是把他当成了你,可是现在不是了!”说完,她跑走了。
厉逹进来就问,“那不是四楞子吗,她怎么就哭了?”
“批评了几句,受不了了,现在大家都娇气的不得了,说不得打不得,好像什么都要哄着,难道我就是一个保姆吗?”姜水清本来是说贾桂玲的,结果把心中的闷气都说了出来。
“水清,听你这话,好像把我们都包含进去了?”厉逹还是笑着说的。
“我可不敢。”姜水清知道自己鲁莽了,就拉回话题,“我爷爷家里怎么停电了?”
“谁说的?”看来厉逹也不知道。
“你自己去看看!”
“不会吧,过年的时候,他两个大儿子都回来了,我路过这里还看到家里挺热闹的,怎么就会停电呢!”说着,厉逹就出去了,不一会又回来,“水清,你等一下,我去找找电工!”
这时候,岳母娘在保姆和廖静搀扶下回到自家院里,说,“水清,你爷爷真可怜,我看不行了,你多操点心,到了这一节儿,他那几个儿子靠不住,你毛孩儿叔又走得早,你婶子领着孩子改嫁了,你说说,这家不等于是散了吗!”
“娘,你说毛孩儿婶子改嫁了,孩子也带走了?”姜水清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毛孩儿婶子已经四十多岁了还能走这一步。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像是过去,从一而终。这也难怪,听说是有人给了她一笔钱,可高兴啦,跟着外面的人走了,三个孩子一个都没留下!”说完,岳母娘也觉得凄惨,干脆进屋去了。
姜水清靠在猪圈的半矮墙上,有气无力,他知道廖长有的去世多少跟他脱不了干系,早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几百万就几百万,如今这些钱没有找回来,反而让他家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姜水清心里开始自责,到底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了?
“通电了!”厉逹进来兴奋地说。
“为啥断电?”姜水清还是问。
“欠电费呗!”厉逹不在乎地说。
“不是咱们队里五保户都免费的吗?”姜水清问。
“可是你家族爷爷不是五保户呀,他还有两个儿子呢!”
姜水清无话可说。但是他心里就在想,到底自己在外面赚钱为了啥,难道还保证不了村子里最基本的照明吗?于是就说,“厉队长,”姜水清这样叫厉逹,是有点不正常,“你不觉得咱们赚了那么多钱,都扔进了水里吗?如果我们不能保证我们村子人的基本生存保障,那我们就白干了!”
厉逹无话可说,除了羞耻就是羞耻!
“你考虑一下,是不是今后我们村里的水电所有基本费用,统统由队里出,让小队会计计算一个数据,看看到底一年下来要花费多少,我们几个人碰一下,否则我告诉你,我不干了!”姜水清不是吓唬厉逹的,而是他真心觉得自己这样拼命,居然一个八十岁老人家里大白天点着蜡烛,没有电灯,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于心有愧!
“好吧,我知道了!中午你们怎么吃饭,要不我叫人送过来?”厉逹虽然被姜水清骂了一顿,但是对姜水清从心底里那种好还是改变不了。
“这个你不用操心,队里很多大事儿,你多想想吧!”
“姜县长,你娘叫你进来一下!”保姆过来说。
姜水清进了堂屋,就问,“娘,你叫我?”
“水清,你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娘,你说!”水清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我看到你爷爷的那个样子,我心里真难受。我觉得我要是在村里住上一段日子,中不中?”岳母娘试探性地问自己这个女婿儿。
“娘,你想住就住下来,我来安排。”姜水清听说是这件事儿,心里就知道娘这是害怕了,他知道上了岁数的人都担心自己老了,说不了哪一天不行了,会死在外头。想到这一层,姜水清心里更是伤心,岁月不饶人,多快呀,当年自己还是一个小伙子的时候,一转眼就是中年了,岳母娘也都七十多岁了,她想回来,那就回来,于是他就出来问了保姆,“我娘回村子里住,你愿意过来吗?”
保姆没说话,想了半天,才说,“按理说我跟老太太处出了感情,可是你知道我们出来当保姆也都是为了有口饭吃,这里的条件,”
姜水清听出来,保姆的意思,就直接说,“这样,我每个月加两百,你来回的车费我负责!”
听到姜水清这样说,保姆立马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吧,你把老太太交给我,我一定会认真伺候她的!”嘴上说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就是那个意思。这就是这个山仡佬里的人,谦虚和善,夹杂一点儿虚伪。
“水清,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招呼一声!”院子里响起了一个铜钟般的声音,整个方庄村,除了魏长顺,没有人这么大嗓门了。
“老叔,你怎么过来了?”姜水清急忙出来,先是和魏长顺握了手,结果发现,他身后还有几个人呢,分别是建新建华,握了手,轮到建忠姜水清只是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那意思很明白,我们是自己人,省了吧!
“姜县长,你这是重男轻女呀!”姜水清看到后面还有人,可是他没注意到后面几个女同胞还有贺仙女也在。听到她的声音,姜水清也就投来一束目光。见到她容光焕发,打扮得像个贵妇,在几个媳妇中显得尤其高贵,姜水清眉毛一蹙,心里想到,她不是在监狱里吗,怎么就放出来了呢?不过这种场合,他也只能回复一句,“欢迎大家!”
“不行,我们也要和男人一样!”贺仙女说着上前一步,伸出手来。
姜水清无奈,也同样和大家握手。跟贺仙女握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贺仙女用的力道超出了正常应该有的礼貌。
岳母娘也出来,和亲家一家互道新年好,算是完成了魏长顺这个炫耀的仪式。最后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建新走过来小声对姜水清说,“水清哥,你几时回城,我想请你吃顿饭!”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别人还是能 听到。姜水清就说,“过几天吧,城里没啥人上班呢!”
“那好,过了十五,我去找你!”
大家都走了,魏长顺没走,他拉住姜水清进了他的房间,坐下来,说,“水清,你回来了,本来我还打算进城找你一趟呢!”
“老叔,你说,有啥事儿,我能做的,绝对尽力!”姜水清见到这么多人过来,不仅是魏长顺的炫耀,他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毕竟他们是专门到自己家里来的。
“郝支书不想干了,你知道吗?”魏长顺神秘地说。
“真的?干的好好的,咋就不干呢?”姜水清也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儿,尽管过去他对郝发财在关键的时候不支持自己继续搞集体经营,而是选择跳到后队参与包产到户不满意,可是这都过去了很多年,加上他年龄的增长,几乎把过去那一点点不满忘得一干二净。
“我听我家老二说,他找了好多次,想跟着老二出去打工,可能收入高一点吧!”
这一点毫无疑问,姜水清也明白,要是做一个清官,不贪不占,确实是不如出去打工收入多,他也知道郝发财这个人种地是把好手,喜欢搞点儿小动作,但是人品本身还是无可挑剔,占公家便宜的事儿他做不来的。“老叔,你啥意思?这事儿应该是公社,啊,看我老是说公社,应该是镇政府的事儿呀!”
“你不也是d员,厉逹也是,我觉得还是你们出面好点儿!”魏长顺说完,看着姜水清,似乎有一种期待。
“老叔,不是我不愿意回来当个村支书,而是我的工作关系不在这里。再说你不清楚,我是在请病假休息呢!”姜水清说的没错,他确实在休病假,因为他不想接受市里的任命。
“那样,你跟厉逹说说,让他来接这个位置,镇里那边我去推荐!”
“老叔,”姜水清就含蓄地笑笑,“你这样做,是不是有啥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