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刚进入岭上村的那个牌坊,姜水清就看到不少人等在这里,他的车就不得不停下来,心想是不是岭上村出了啥事儿,拦住车辆收费啥的。可是他刚停稳,就看到厉逹带领几个村干部笑嘻嘻地迎上来,“欢迎姜市长回来指导工作!”
姜水清打开玻璃窗,心里犯膈应,厉逹这是要干啥呀?可是看看大家这么热情,他也不好说啥,只是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说,“你们不会是在这里等我的吧?”
厉逹赶紧凑近,低声说,“大家伙的心意,听说你要回来,自发组织说要到公社去接你呢。还是我拦住,才到了这里。”
姜水清无语。他知道有时候他下到县里去检查工作那些书记和县长就会在县界上等着,可是不知道这股风怎么就刮到方庄村了。他很反感,可面对自己过去一起工作的伙伴,他也不好发脾气,只是淡淡地说,“那你上来吧!”
厉逹听到姜水清请他上车,就跑到副驾驶位,还没等他拉开车门,就看到车玻璃摇了下来,桑朵摆摆手,那意思是坐后边。厉逹赶紧到后边去,拉开门,看到也有人,不过潘月曦他认识,打了一声招呼,潘月曦向里面挪了位置,厉逹上车,其他人也都上了一辆中巴,开回村子里去。
“厉逹,这是谁的主意,在这里修的牌坊?”一开车,姜水清就问。
“你说哪个牌坊?”厉逹装糊涂。
“你说哪个?你以为我没看到吗?这条公路上,就对着岭上村的那个。”姜水清的口气开始变的严厉。
“这个,这个,算是村委会集体做的决定。”厉逹哼唧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半句话。
姜水清没有再问,可是厉逹知道姜水清不高兴,他就进一步解释,“你说过去镇政府给岭上村不是修了个牌坊,高高大大的,那时候不是想跟咱们方庄村比一比吗,结果呢,这才十几年,比下去了吧!现在,他们村的土地有两三百亩都给我们种了呢。所以我们觉得不蒸馒头争口气,说啥也要弄个牌坊让外人看看,咱方庄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本来姜水清不想再提陈年旧事,毕竟有外人在,可是听到厉逹这么喋喋不休地唠叨,他就又问了一句,“花了多少钱?”
“不到十万吧!”厉逹轻描淡写的语气。
姜水清用手狠狠地在方向盘上拍了一下,不小心都拍得汽车喇叭滴滴响,“不到十万,就修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你知道这个钱要是挣起来多难吗?村子里真的富到钱没地方花了吗?”
听到姜水清发脾气,车内一下子静的要死。
“姜市长,你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桑朵就叫了起来,她伸手指着村口的欢迎队伍。姜水清怎么能看不到呢,他用脚后跟都能够想象到,既然村干部都接到岭上去了,这里有这个欢迎的队伍一点也不稀奇,只是他心里默默地在想,这种风气要不得呀。
到了村口,路被欢迎的人群给挡住了,姜水清下车,小声交代桑朵,“你开车,我们步行!”
姜水清下车,后面的潘月曦和厉逹也下来,赶紧跟前来欢迎的乡亲们握手,这时候就听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真有点谁家娶媳妇的味道。姜水清压着火气,跟大家握手打招呼,总算是在彩旗标语和人群中走到了自己家门口,那些欢迎的人已经撤了,锣鼓声也听不到了。姜水清心里清楚这都是厉逹看到他脸色不对,已经让那些人都各回各家去了。
姜水清过去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潘月曦就说,“上面上了锁呢!”姜水清也不回答,就把手伸进门恼缝隙里摸索了半天,他以为像平常一样,家里大门钥匙都是放在上面的,岳母娘可能出去串门了,可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摸到。他踮起脚尖,用手想把铁锁从吊环环中穿出来,这种方法也是过去经常使用的,表面上看是锁着的,实际上门环的空隙比锁要大,可以随意开门。当他抓住门鼻儿的时候,就听到厉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水清,不中了 ,那样打不开了。”
姜水清下来,疑惑地问,“咋回事儿?”
“现在你不经常回来,村子里不是增加了不少外来游客嘛,还有承包了咱们这里小饭馆的,还有推了车子做点小生意的,家家户户只要出门都必须把门锁得死死的。要不丢了东西找谁去呀?”厉逹看着姜水清,就觉得他真是不了解村里的情况。
“你知道我娘去哪儿了吗?”
“具体去哪儿了我不清楚,但是你们家大门好像最近一直都是上了锁的。”
“厉逹,我娘不在村子里,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姜水清很生气,就要到邻居家里去打听,看看知不知道岳母娘的去处。
问来问去,都说的和厉逹一样,应该是不在村里,当然有人说风凉话,你不是他儿子吗,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呢?也有人说,她上了年纪了,行动又不方便,不是去城里找你了,还能去哪儿?
姜水清回来一屁股就坐在自己大门口的台阶上,他让大脑静一下,他似乎记起来在香港碰到廖平的时候,她曾经提到过老四廖静打算让娘到她那里去住一段时间。姜水清好无语,心里非常难受,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棉花,出气都觉得不舒服。这是他认为的亲娘呢,他当年可是答应过自己老岳父一定好好照看自己岳母娘的。可是,自己这才到市里一年时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就是想去,至少也应该给这个儿子打个招呼吧?就算是不是亲生儿子,半个儿子总算是吧?不算儿子,可总还是女婿吧?
姜水清的心很乱,这个时候桑朵开了汽车过来,鸣了两下喇叭,她看到姜市长坐在地上,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直接开了车门跑过来,拉住姜水清胳膊就说,“你身体不舒服?”
“别理他,让他冷静一下!”姜水清没有答复,而是潘月曦知道姜水清心里不舒服,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水清,要不咱们先到宾馆住下,有事儿慢慢说!”厉逹刚才看到姜水清开不了门进不了家,就知道他生气了,一直不敢出一口大气,怕惹恼了这个大市长,现在听到这个女秘书对姜水清这么好,他心里就在想,看来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秘书,所以才敢开口建议。
“走吧,我们去宾馆!”桑朵也附和一句。
姜水清在桑朵的搀扶下,起来,双眼无神,朝着村里刚建起来的宾馆走去。
厉逹见状就跑在前头,提前去安排了。等大家来到的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好几把钥匙。姜水清上楼,进了一个房间,他让大家都出去,自己掏出手机,打给老四廖静。电话通了没人接,可能她正忙着呢,然后又打给建忠,电话关机,他还想打给山妮儿,可是他手机里没有她的号码,就连小鹏的号码,都被他删了。他自己把手机狠狠地往床上一扔,大声叫了一声,“娘啊,我哪儿做错了?”
桑朵一直在门外,听到姜水清歇斯底里的呼喊,她知道姜水清非常生气,不过,她作为秘书,同时也作为一个仰慕者,她很担心他的身体,就叫了一声,“姜市长,我可以进来吗?”
“出去,不要理我!”姜水清像发了疯的狮子,怒吼道。
不行,他要回去,必须现在就回去,姜水清心里这样想。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会是老四廖静的电话,接起来,可是听到是潘月曦的声音,“你听我说,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很难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只是你姜水清了,你是这个方庄村人的精神支柱,你是鼎州市的副市长,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巨大的影响。你先冷静一会儿,根据我的经验,要不就到你熟悉的田地里走上一圈,要不就找一个你认为最信得过的人把话说出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挂了,需要我的时候,通知我。I LoVE YoU!”
潘月曦的话还是给姜水清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说是泼了冷水也好,说是给他当头棒喝也好,反正姜水清开始冷静,他开始把问题往好处想,岳母娘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自己也许是太把自己当成了人物,觉得什么事情都必须跟自己汇报。岳母娘也不是自己的下属,只要她高兴,她可以做任何事情,也许是出于怕麻烦,所以故意不跟他说呢。人一旦冷静下来,好像很多事再想起来,也就觉得没有那么复杂。他打开门,从房间出来,桑朵马上跟上去,姜水清就问,“你干嘛?”
“我,我陪你走走!”
“你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姜水清绕着村子,一个人去走,像过去一样,走了一圈,不少人碰到,都跟他热情地打招呼,好像没有一个人称呼他姜市长,大部分都依然叫他姜队长,这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天气很热,他出了一身的汗,等他再次回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魏长顺,姜水清像是见到了亲人,主动上去拉住魏长顺的手说,“老叔,你咋在这儿呢,这么热的天气?”
“我听说你回来了,想过来跟你唠叨唠叨!”
两个人走到大槐树下面,只可惜如今大槐树树干周围用铁栅栏围了起来,不能像过去那样走到跟前,靠在树干上,或者坐在树根儿下的石板凳上聊天,不过,它的树荫还在,昔日的方庄村的两个队长走过来,站定,就听到魏长顺说,“水清,我得给你诉诉苦!”
姜水清一听,魏长顺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是眼下四个儿子都很有出息,怎么突然说要诉苦呢?他就看着他,说,“老叔,你日子过得挺美气,还有啥不满足的?”
“水清,你如今是大市长了,你给评评理,你说说看,我家那个老二,他真不是人呀!”
听到说魏家老二,姜水清知道是说魏建新,他不是生意兴隆十分得意吗,怎么会让自己老爹生气呢?
“建新他出啥事儿了?”
“出事儿倒是好了!”魏长顺叹了一口气,姜水清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这样诅咒自己儿子,看来这个气还是不小呢。“你说说,他怎么干些神鬼共愤的事情。手里有了几个钱,就不认识他魏建新是谁了。”
“老叔,你别着急,慢点儿说!到底是咋回事儿?”现在轮到姜水清出来劝魏长顺了,也就是半个钟头之前他还被潘月曦骂了一顿呢。
“过年的时候,他回来不知道在哪里找的一个阴阳先生,看了我们家的坟地,人家说这个坟地有问题,必须尽快将坟迁走,否则家里会面临家破人亡,生意倒闭的境况。他当时就跟我商量,要把俺家这一支的祖坟迁走,当时我就拒绝了。可是到了清明节上坟,他又来这一套,并且还去北山坡,看了一个穴位,说是上好的地方,因为这个他给人家阴阳仙儿花了十万。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也中,钱是他挣的,我管不着,可是这不,上个月,他带了人,直接不让我知道,把他老爷爷爷的坟都迁到了北山头上。你说说看,我们家在这里居住了几百年了,我家老坟在这里也已经几百年了,怎么突然出这么一个兔崽子。我真想到镇上让ZF把他抓起来。水清,你不是在省城吗,你去跟他说说,他要是继续这样作孽,我非得到ZF告他去。”
姜水清听了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可是当着魏长顺的面,也不敢笑出声来,他就温和地说,“中,等我回去,见到建新,我说说他。至于你说要告他,我估计ZF也管不了,这是你们家的事儿。不中,让他媳妇去说说他。”
“你不说这个我还不生气呢,你说说,他那个嫂子,不是两个人过在了一起,我最终也没说啥。可是现在呢,两个人各过各的,明面上是没离婚,可是跟离婚了也差不多。我问过我孙子,常年谁也不理谁,谁也不管谁。我去问老三,去问老四,都说不知道到底哪个人是他们的嫂子。说起来我都没法张口,也就是给你水清说说,我真的嫌丢人呀!”
姜水清当然知道,魏建新身边除了那个杨春儿,几乎每次见面都有不同的女人跟着,他都不知道到底这些人跟魏建新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些不重要,这是人家的私生活,当今这个社会,流行企业家拥有小三小四,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要是领回老家那就不妥当了。“老叔,你不是还有我的电话吗,早晚还有啥事儿,想不开的,打个电话给我。”
“等等,”看到姜水清要走,被魏长顺拉住,“按理说,现在村子里弄得不错,我心服口服。我也不管啥事儿了,可是最近我听说要在去煤窑的路上,把赢河给拦起来,说是要造个什么人工湖,增加咱们村子的美化度。你不是回来了,大家都知道厉逹听你的,你给他说说,这个可不敢胡弄,要真是堵住了,万一发了大洪水,我们村子会遭殃的。”
姜水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既然魏长顺提出来了,那八八九九不会是假的,于是他就说,“中,我知道了,我问一下厉逹,就是真的要建,也得让大家伙儿同意才行!”
与魏长顺分手,姜水清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看来每个家庭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按理说,在方庄村,廖家和魏家依然是村子里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可是谁能知道正是这两家却是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矛盾。
回到宾馆,第一眼看到厉逹,姜水清就说,“吃完饭,召集大家开会!”
“都到了,在会议室等着你呢!”厉逹唯唯诺诺说。
“那怎么不告诉我呢?”姜水清嗔怪道。
“刚才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走,赶紧上楼,你去通知一下潘总!”
“她也在上面等你呢!”
姜水清有点后悔,都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正事儿,也就是碍于他的身份和地位,大家谁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真话,一切都要顺着他的意思,就连潘月曦多少也都有所顾忌。
会议室里,大家碰头,介绍潘月曦给大家,只是一个形式,其实潘月曦和这些村干部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今天算是正式接过清水公司的担子。当然,在坐的村干部也都知道根据潘月曦早期提交的改革方案,将来方庄村的农业生产也只是一个部门,就与煤矿水泥厂一样,是清水集团的一个下属部门,那么潘月曦就是这个集团的领导。
开完会,虽然有点晚了,但是对于方庄村来说,一点多吃午饭,正好,大家一起喝了几杯酒,算是给潘月曦接风。根据习惯,姜水清是要有个午休,然后安排正式见方庄村旅游公司的班子,虽然这些人有一半是mike派过来的,但是从管理上来说,他们不是独立的,行政和人事还是要隶属清水集团,只是业务部分是独立操作。
可是姜水清已经没有心思午休,他叫来潘月曦和厉逹,“你们两个已经很熟悉了,对吧?”
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到底姜水清是个啥意思,所以只能点点头。
“这样,下边的日程,厉逹代替我,走一遍,陪潘总去三个煤矿还有水泥厂跟大家见个面,旅游公司那边,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打个招呼。鼎州家里有事儿,我必须今天赶回去!”
姜水清是市委领导,他说有事儿,当然没人敢拦着,所以他的话,那就是圣旨。只是潘月曦多少有点失望,原来计划好了的一个星期时间,这还不到两天呢,他就要离开。可是没办法,潘月曦心里很清楚,姜水清不是市里有事儿,而是家里肯定出了大问题。
桑朵开车,姜水清他们在方庄村旅游公司待了十分钟,直接上路回去鼎州了。
一路上,桑朵都想方设法跟姜水清说话,可是他一直一口气不吭一言不发。最后桑朵知道再多说了,他肯定又会生气,这是她认识姜水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情绪这么低潮。
“姜市长,直接回市ZF吗?”汽车进城,桑朵就问。
“不,到J分区。”
桑朵不明白,去J分区,姜市长这是要干啥呀,他在J分区也没有任职呀。可是她只能开车,不能问,她才不想触动这个霉头,平白无故被姜水清臭骂一顿呢。